【走进刘李庄】王广乐||白洋淀之南的时空之路
刘李庄:白洋淀之南的时空之路文/王广乐
一、
刘李庄镇,在北龙化乡划入安新县之前,一直是“淀南”一词的绝对拥有者。在我心中,“淀南”是类似于“河南”“河北”这种宏大叙事与壮阔秉性的词语,至少在属性上它们是一致的。但让人遗憾的是,始终没有一个明确被称为“淀北”的行政区域与它隔淀相望,成为白洋淀的另一翼,不知道这是因为白洋淀本身自然形态的原因,还是历史沿革的缘故。总之,“淀南”一词,作为白洋淀地区的一个专用名词,虽然不知始于何时,但我相信它一直会存在下去。
谈起淀南,自然会说到白洋淀。说起白洋淀的历史,无论怎样也绕不开古黄河,因为“造就形成白洋淀自然面目的是古黄河……古白洋淀曾是古黄河发源以来第一次北决入海流经地。”(2000年版《安新县志》第163页)新石器时代以来的几千年间,黄河用大量的泥沙将古白洋淀上游南端的大陆泽和下游北端的雍奴薮淤平了,于是古白洋淀周边出现了冀中大平原。大约七千年前,一群人出现在这里。
是蜿蜒流淌的河水将这些勇敢的先民送到这的,还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猎生活让他们勇敢地离开了世世代代居住的洞穴?我想知道这群人是否与徐水南庄头生活的那个族群有关,他们又是什么时候、顺着怎样的路线从白洋淀上游来到了我们后来称之为“梁庄”的这个小村子南面——那里就是距今八千多年、属于磁山文化遗址的“梁庄遗址”。
骨器,陶器,蚌壳,石器……一个个古朴的字眼牵扯着遥远的神秘,而创造和使用过它们的那些身影,又会从淀南这片土地上走向哪里?他们手中握着的,正是我们这个民族生生不息的文明密码。
以骨为针!这个“骨”,已不同于普通的骨,它已化身为生活的一个支点,成为生存下去的一种凭藉,一种倚靠。一根小小的骨针,绝不会让人小觑。用骨针穿连起来的不仅仅是美体的饰物和用来遮蔽身体或者御寒的“衣”“裳”,还有人类从此迈向文明之旅的串串足印。
以骨为匕!这个“骨”,更不同于后世那些闪烁着人类高度智慧和工艺水准的金属片,它代表的应该是古人发现之旅中最为闪光的思想,是区别于猛兽尖牙利齿的另一种锋利。用骨匕刺出的也不仅仅是一次面对野兽不同寻常的勇敢,而是人类向大自然求存的庄严宣告。制作骨匕过程中蕴含的这些思想因子,如一道灵光闪过,开始指引人类从灰暗和朦胧中寻找光明和清晰的路径!
陶器,也在这里现身,犹如拥抱黎明的一缕缕朝霞,给这片土地涂抹出越来越靓的底色,开始散发出温暖、柔和的亮光。侈口,折沿,尖唇,平底,圆底;泥质陶片,夹砂褐陶片;陶盂,陶罐,陶碗,陶壶,陶盆,陶钵……这是一个陶的世界,这是一个手的世界,也是一个眼睛的世界。一件件陶器如同一朵朵涌起的浪花,浪花下面,深深的,是大海,一个思想的世界,深不见底。
蚌壳,一层层堆积在梁庄大桥东300米的淀底。当蚌被剥离了柔软的组成部分后,那些坚硬的灰白色,在褐色的泥土中突出出来,十分醒目地向后人昭示着它与人类的密切关系,不厌其烦地反复诠释着采集与捕捞对于人类的重要意义。蚌,是与鱼、兽、禽、果、草同时存在的重要一员,一直与人类携手前行。
这里还有石凿、石斧、石锛……毋庸置疑,石器是以它的重量、硬度,以及打磨锋利的尖、角、棱、刃划开了人与动物的界线。这些石器,敲开一个新的时代的门。这个以新石器早期命名的时代,这样的一群人,骄傲地站立在古黄河边,在白洋淀的水边,在八万平方米的文化层内,试掘出的那355件标本、100余件骨化石,已经开启了淀南、安新,乃至雄安新区的一扇文明之门。
奔流不息的古黄河,是你用无数泥沙携带的那抹黄色将先民们的肤色染得如此柔和吗,使它最终脱离了黑与白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极端之色,从而让我拥有了平和温暖的生命本色,让我能够在黄皮肤记忆里不断打捞起关于你的前尘往事?但我特别想知道,黄河,你为什么要在周定王五年离开这里,前往遥远的河南?你告诉我,你的离去,是因为一场意外,还是阴谋?
古黄河,你走了,但白洋淀留了下来,还有那些河、那些人都留了下来。在它们和他们的面前,一切都需要重新开始。
二
坐船经过白洋淀的一次次经历,给我的生活增添了许多美丽的花絮,正如水的清澈、花的芬芳、苇的苍茫、鸟的飞翔能够唤起人们对白洋淀的向往一样,人生的起承转合间自有一些生活本身的神秘属性存在。
从踏上白洋淀南岸的那一刻起,脚下的路就为我积存了很多生活的温度和底色。它像一轴又一轴的胶卷,将掠过耳畔的风、风中的各种声音,路旁的树木、房屋,来往的行人、车辆,还有后来这些年里许许多多的变化,一一储存起来。它们就像躺在储物间角落里的老物件,等待有朝一日被你想起。然而,当你满怀希冀地将这些老胶卷冲洗出来,才发现那狭长的一条上面只有一帧又一帧接续的空白,仿佛一长串生活的虚无。而当你落入失望的谷底时,却又发现它们中间还疏疏落落地保留着几张有些失真但还算清晰的影像。任谁都知道,这些生活的底片,搁置久了也会失效的。
行走在淀南的路上,风景看得倦了,有时也会琢磨一些关于“路”的问题。上学时背诵的那句关于路的名言还在大脑里盘旋,它始终稳稳占据着其中的一块高地。但是今天,我开始有些明白那句话的含义了,路的属性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人的双脚,局限于人,世界上任何一种形式的开拓都与路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天上的风在飘,空中的鸟在飞,水中的鱼在游,从安新县城到南冯的这条路上,只要看清了它们,我就能够想起自己曾经走过的那些路。
然而,路,你在指引什么?
脚下的土地是坚实的,它托得住路。不管路的梦想有多伟大,也不管路有多宽或多长、多陡或多险,更不管路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是在脚下,还是在心中,土地都托得住,就像经年外出的游子,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故乡,心中都是暖暖的,那种暖里面有依靠,有信心,更有力量。
春天里,读着“采采卷耳,不盈顷筐”,看着原野上那些路——脚的路,手的路,歌的路,诗的路,情的路,纵横交错,纷繁复杂,它们是先民们不断采撷的生存之路。但谁说这一定就是周南的风韵?因为淀南这片土地上,也同样拥有这样的风景。不要忘了,这里可是燕赵之界,荆轲从秋风台出发的脚步,已然使这里变得从容而坚定。从那时起,淀南这片土地不肯屈从强敌的精神就一直未曾失落,不管是面对强秦、大辽,还是日本,书写历史的永远是那些宁折不弯的灵魂:这里有梁庄村的梁玉增,被日军扔进烈火里烤、投入冰水里浸,但为了掩护我军干部始终一声不吭直至牺牲;这里有北冯村的刘亦瑜、刘亦珂、刘沙三兄妹,作为淀南革命的先行者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他们将革命的火种在这片大地上率先点燃;这里有白洋淀地区最早的党支部——中共北冯支部,直接受河北省委领导;这里有设在南冯村的保北战役指挥部,由朱德总司令亲自指挥;这里有南冯烈士陵园,263名烈士的英灵长眠于此……
已记不清有谁说过,只有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路,才能让思想或精神之花开得更为美丽。但我想说,这条路旁不光有花,还有树,有鸟……
走着走着,前面的路忽然变得异常颠簸。坐在中巴车里,竟有些年少时坐马车的感觉,只不过再也闻不到大牲口那强烈的气味,还有在戏台下的拥挤中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奸不除忠不表朝纲难正,国遇难还有谁统帅将兵”!
马是我童年的好朋友,而赶马车的平舅却不常来,但平舅来了一准会带我去看戏。
戏台上,慷慨激昂的唱词,动人心魄的唱腔,略带苍老的嗓音鼓荡起震人心魄的高亢,似起自云霄,又猛然跌落眼前,好像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在大地上腾起一阵白烟。烟散去,只剩下一股牵肠挂肚的悲凉——那是杨老令公的殉国碰碑,那是七郎八虎的喋血沙场,那是杨门女将的节烈忠贞,那是佘老太君的白发苍苍!
日日村头大喇叭里播放的评书,此刻已成为最好的注解。它们将爱与恨在每个人的脸上涂满了颜色。一双双眼睛,似已能洞彻千年的风霜。
乡野戏台上,忠与奸生死对垒。这端是屡遭陷害、仍然赴汤蹈火救民救国的盖世英雄,那端是手执权柄、误国害民贻害苍生的奸佞小人。戏台下,一双双眼睛在熊熊的火焰里企盼着黎明的到来,一颗颗心在人物浮沉的命运里百转千回。
人世间怎会有这如许繁多的苍凉,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天地间何其广大,可为何这样的故事总是在不断地轮回上演?沉浸其中,无法参透的,是人性的冷酷,是命运的跌宕,还是那句最为简单的结语——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那时还小,好多事根本就不明白,但佘太君那句“为社稷哪怕沙场效命,为黎民臣情愿自请长缨!”却一直记得很清楚。
遥望山川,跨越几千里路途,从西北高原走出的秦腔,在中原大地上回荡的豫剧,让我看到在一方水土养育的一方戏剧里有着怎样的情怀。中年以后,再听老调,才明白这份牵肠挂肚里有着白洋淀的禀赋,有着源自淀南的那份艺术之灵的精魄,还有发生在这片大地上的段段传说。
三
君不见,白洋大湖浪拍天,苍茫万顷无高田。
鼋鼍隐见蛟龙走,菡萏参差菱荇连。
又不见,青萑舫头风色恶,楫郎夜半不停泊。
起来四顾水漫漫,疑泛灵槎度寥廓。
……
孙敬宗眼中的白洋淀,已经不知经历了几世几劫,方获得如此气象。但不知在如此的浪涛下,淀南这片土地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从史前的河道高地、河间洼地、扇前洼地状分布,到后来大型扇间洼地群的出现,加之河流改道,古黄河的影响,以及千年以来白洋淀先民的不断干预,先有燕国修筑堤防,后有北宋时的开河导水、贮水屯田,白洋淀的模样已是一变再变。当宋辽对峙的局面结束后,从金、元、明、清直到现在,在漫长时光的雕琢下,白洋淀才最终形成今天的格局。
如今,孙敬宗笔下的拍天巨浪早已不在,漫漫水势随着建国后对白洋淀的彻底治理已然流进了渐渐发黄的书页之中。但作为九河下梢的这片低洼地带,长期以来留给百姓的那份记忆却没有完全消失。它们化身为民谣、民歌、曲艺、戏剧,在乡里坊间辗转流传,成为一方的精神盛宴,其间更有无数的壮士义举、英雄浩气被不断改编演绎。黄昏落下,在村落铿锵的锣鼓声中,舞台的大幕被一次次拉开。
于是,站在舞台上的那些人开始背负起这一方百姓的目光,他们的名字开始屡屡被人提起。人们关注他们的动向,传播他们的消息,就如同现在的追星一样。当他们中的某个人成为名满天下或轰动一域的名角时,那他或她就会被奉为神明。
在淀南,在南冯,周福才就是这样的人。
在老调的世界里,周福才可谓是一个传奇,他的每一步都在用力书写着一个大大的“奇”字。初拜“高阳红”高风村,再拜“霸州红”韩大仓,嗓子倒仓期间于瓜棚内向本村拔贡、秀才学文学、学韵律,专程到安州拜访潘翰林,与鼓师白壮、琴师白强(淀南东白庄人)通力合作、切磋琢磨技艺,为向梆子学唱到保定“马号”和“文明茶园”充当义务茶房,结交西河大鼓名艺人朱大观,从《调寇》开始对老调进行革新……
周福才留下了太多的故事,故事里的人和事,渐渐融汇成一道别有韵致的风景。它像一条汇入艺术海洋的大河,泛起的朵朵浪花,却时不时勾起乡人的段段回忆,仔细咂一砸其中的滋味,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停在舌尖上,久久不去。
一个人的路能走多远?老调艺术的路能走多远?
对周福才而言,目标有多远就能走多远。
一个“志”字,成为他在艺术道路上不断前行的动力,从高阳到霸州,从乡镇到都市,处处进步,老调的艺术舞台开始为之变大。一个“学”字,照亮了一个刻苦努力的身影,唱念做打,“丝弦”造诣,向梆子学唱,向朱大观学技。一个“革”字,将寇准带黑三绺改为苍三绺,将打击乐器用的广器改为苏器,唱腔上增加了曲调旋律的起伏、扩大了上方音域、去掉了唱词中的虚字。一个“新”字,纠正戏文中的不确之词,分析剧中的人物情节,吸收西河大鼓的流水垛子句等叙述性强、节奏紧凑的演唱方法及吐字清晰的技法,融会贯通,终于创造发展出一套完整的老生唱腔。一个“育”字,培养了王贯英、辛秋花、白玉昌、臧万祥、顾恋启等一批著名的老调艺术家。
周福才一生唱过的戏,数不胜数,人们耳熟能详的《调寇》《临潼山》《井台会》《黑驴告状》《张良辞朝》《卖风针》《罗衫记》《湖心寺》等早已载入了史册。历数这一出出大戏,哪一出不是他用心血灌注而成,更有那与戏同在的一个个故事,无一不是为老调艺术的精彩绽放做出的详细注脚。请看《劝军》:
众好汉你们慢慢动手——
周福才的声音破空而来。
戏台下那一营桀骜不驯、肆无忌惮的军阀兵开始静了下来。
那腔,那韵,那调,一声声,一句句,柔和而又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骨,如龙吟山谷,似云聚山川。惊雷闪过,一滴滴雨滴落在干涸已久的心田,溅起一朵朵带着浑浊泥色的水花。但,再浑浊的水花也是花呀!本已一片荒芜的原野开始出现一丝丝绿意,那绿在扩大,在蔓延……
周福才的声音还在继续——
战死在两军阵不如鸡犬,
把一个热身子扔在阵前。
有亲戚有朋友捎书带信,
你举家老小哭皇天。
爹也想,娘也盼,那妻子房中守孤单。
这些军阀士兵哪一个不是农户子弟出身,哪一个不是被抓丁、被扣饷、被逼上战场,哪一个又不是亡命天涯、流落四方?今天提着头到了这里,明天还不知道前景如何!不禁得回头四望,家在哪里,家中的亲人又在哪里?
如醍醐灌顶,似大梦初醒,呆呆地愣神,久别多年的泪不知何时溢出眼角……
戏场里早已鸦雀无声,但《劝军》那质朴和激越的唱腔还在继续……
老调史上应该记住以下信息:
时间:1929年4月
地点:安国
戏班:“庞俊岭”班
剧目:《临潼山》
演出:周福才
观众:军阀士兵
结果:第二天,军方发现许多士兵开了小差。
四
行走在刘李庄镇,路旁麦田里一个又一个提取石油的磕头机在不停地工作着。它让我看到了这世界上如此神奇的事物。几十年前,它们就在这里,一个头一个头地向大地作揖,乞求地球母亲的原谅。但这种乞求与索取却一直同时存在,显得有些滑稽。乞求不断进行,索取也无时不在,多么矛盾的一种物体。能将两种矛盾的秉性集于一身的,恐怕只有这些机器才能做得如此完美。几百万年前,巨大的变化导致石油这种物质最终形成,几百万年后被人类开采出来。留给大地和石油的只有漫长的等待,等待被开采,等待再次改变世界。
小时候,每次从淀南走过,我都会对这些磕头机感到十分好奇,既为人类的巨大能力而骄傲,又对石油感到十分神秘。我不知道在那深深的地下,渐渐虚空的那部分空间是由什么物质来填充,是水,还是空气?但我知道,不管是水、空气,还是什么别的物质,总需要将石油原来占据的空间填满,否则那里就会空虚。空虚之后,一定会有问题出现。可能空虚在某种情况下是一种超脱的状态,但换了一个环境就完全是另一码事。
我知道人会空虚,因为我知道自己有时会。我还知道历史有时候也会,史书里常常有很多的空白之处。地域方面也会,比如明朝建国初和靖难之役后曾经屡次移山西之民于北平、山东、河南、河北等地。大量闲置的土地需要人来耕种,需要一个个村庄在废墟上重新站起来。朝廷移民的命令如汹涌的洪水裹卷起数量庞大的人群,开始向山西洪洞县大槐树集结,然后分批、分头向着陌生的前方跋涉。
移民动身一般是在秋收后,好能够多积攒些安家落户的费用。飒飒秋风中,树叶凋零飞舞。移民们拖儿带女上路了,边走边频频回首。故园望不见了,前路漫漫,不知命运几何,强烈的不安全感自会涌上心头。都说故土难离,虽然朝廷有移民安置和奖励政策,但肯主动离开故乡去开辟新家园的毕竟还是少数。于是执行朝廷命令的地方官吏们便会采取一些非常措施,一批批移民被反绑双手,在官兵的押解下上路了。需要大小便时,就冲着押解的兵卒喊一嗓子:“老爷,解开手,我要方便。”时间一长,便简化为“解手”二字,一个新的词语随即产生,并一直沿用至今。
这个传说,在淀南乃至许多省市都有流传。经过一代代的口耳相传,我相信这是真的。古时不似现在,翻山越岭,爬坡过河,一步步跋涉,异常艰辛,那份苦楚实在是我无法想象的。很多东西,带不动,不带了,但有一样东西会揣在怀里,放进行囊中,时时刻刻怕会丢失。那就是家谱。怀揣一本家谱,或许是想,有朝一日还会回去。带着一本家谱,心里就会感到无比踏实,总有一天会重回故地,与亲相认。
“家必有谱,犹木之有本,族必有谱,犹水之有源。”这句话出自一本珍贵的线装家谱,已有六百多年历史。这本家谱,蓝布封面,一角虽略有残缺,但整体保存得还不错。已经有些发脆变黄的纸页上,是一列列工工整整的小楷,既端庄,又洒脱,一看就知道起码要有几十年的书法功力,造诣很深。
这本家谱现在保存在安新县南星广告公司李卫星老师那里。淀南李氏家族已经修谱十次,每谱都有序言。他正在进行第十一次修谱工作,打算尽快完成这项工程。
从这本家谱,可以清晰地看到李氏家族从山西小兴州到淀南刘李庄村的发展脉络,自明朝永乐四年(1406年)开始到现在,共计613年,22代人。
由山西省平阳府洪同县小兴州到高阳县北圈头村,再由北圈头村到北角头,再由北角头到刘李庄,分别是其一世祖、三世祖、五世祖的迁徙之路。
关城,端村,郝庄,三义村,徐水,望都,山东,美国……在后来的慢慢时光中,这些地方开始出现了李氏族人的一脉脉分支。一个家族,何其大哉!
据《謄抄族谱序》记载,这本家谱流传到现在颇有几分幸运。“文革中,族谱作为四旧均被查抄。我二十世孙锡功于村公所偶遇此谱,当即藏于衣袋内,带回家中,后交长兄锡藩收存。长兄病逝,其子二十一世孙景圣保存至今。”
一堆被称为“四旧”的物品,在熊熊火光中被付之一炬,可知那里面有多少中国文化的分量。它们中的绝大多数无从复制,而这仅仅只是当时一个普通村落中发生的一件平常事。稍稍一想,那无边无沿的火啊,该有多么凶猛,多么无情。
真要感谢那位敢于将家谱藏匿于衣袋内的李锡功,否则人们将错失这一切。这虽然源于一个偶然,但它留住了一个家族的根!家族的大树,家族的长河,无论多高,多长,只要家谱在,树就不会断根,河也不会断流。
“家必有谱,犹木之有本。族必有谱,犹水之有源。”掷地有声的语言,时时在我的脑海里回响,让我不由想到我的先人。我只知道,我的曾祖父自三台搬来,却不知上面祖辈的任何情况,因而成为了永久的谜团。一个普通家族的巨大空白,化为一种虚空,完全吞没了祖先的身影和足迹。他们究竟怎样来到白洋淀,怎样选择落户三台,或者在三台之前他们又在哪里居住,他们一共经历了多少代,可曾有过什么业绩,这些统统如那逝去的淀水,消失在一派苍茫之中,难辨踪迹。
回望刘李庄镇,环顾整个白洋淀地区,究竟有多少人是山西移民的后代,这个源自历史老人的试题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任务,往往特征鲜明,不容回避,如今也是如此。
路,起自脚下,或来于远方;路,兴于心中,或亡于心中。路,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路,勃兴于斯,或终毁于斯。
路,永远是时空之旅的一个见证。
刘李庄,永远的淀南,一直在我的心中。
注:本文参阅过史克己老师的《保定老调一代宗师周福才的故事》,部分戏词出自该文,特此说明。
作者:王广乐,河北作协会员,安新作协副主席,著有散文集《流光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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