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记忆】大王||血染的红腰带 ——怀念我的父亲母亲

2021-8-5 22:23| 发布者: administrator| 查看: 305| 评论: 0

摘要: 1946年，白洋淀边的大王村东营，一个北风狂吼的夜晚，母亲刘大春（又名刘春楼）正在油灯下为还在襁褓中的小妹缝制棉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母亲开门后一下就惊呆了，来者是南河村的小袁，他是父亲所在部队的 ...

1946年，白洋淀边的大王村东营，一个北风狂吼的夜晚，母亲刘大春（又名刘春楼）正在油灯下为还在襁褓中的小妹缝制棉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母亲开门后一下就惊呆了，来者是南河村的小袁，他是父亲所在部队的通信员。小袁还未进屋就大声哭了起来，母亲呆呆地站着，一下全都明白了。

她噙着泪水站在那里，许久没有说一句话，待小袁哭着陈述完父亲牺牲的经过，母亲终于开口说：“走，我要把你们指导员带回来。”她抬起泪眼看到满头白发的婆婆，顿时泣不成声……母亲匆匆把我安顿好，就带着未断奶的小妹，奔向了父亲牺牲的地方——河北正定，去寻找父亲的遗体。

梁庆梓（际昌）烈士

我的父亲1924年8月14日出生在白洋淀边大王村一户诗书传家的梁姓人家，取名际昌，在本族兄弟大排行中是老五。当时的中国战火不断，民不聊生，各大军阀连年混战，黎民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父亲自幼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深受家训“修才于德，为之天下”的熏陶。一天，身为私塾先生的祖父以这条家训为题，要求他的孙辈们每人作诗一首，以言其志。父亲以“怒目苍天民俱殇，淫雨霏霏痛断肠。倘引东方曈曈日，匹夫敢拓千重浪。”一诗直抒胸臆，老先生阅后颇为赏识，为这个少年的见识高远，意境阔大而颇为得意，称其日后必是为民报国之材。

面对旧社会的黑暗，深受抗日进步思想的影响，父亲幼小的心灵深刻地感受到了国家和民族的危机，在北平随他的四哥梁锡昌积极参加反日宣传和示威游行，回乡后向他的众兄弟讲述北平见闻，启蒙了他们的革命思想。

1937年七七事变后，抗日的烽火燃遍了冀中平原，大王村梁家子弟纷纷加入抗日组织。父亲积极响应党的号召，投身抗战，组织周边地区的抗日积极分子发动群众，宣传抗日救国的革命道理。父亲有深厚的历史知识，又有娴熟的文字驾驭能力，成了十里八乡知名的“夹包儿小先生”。母亲此时是于庄村的妇救会主任、共产党员，年长父亲一岁。她被身材颀长，风度翩翩，极富演讲能力的父亲深深吸引，产生了倾慕之情，后来他们如愿以偿，走到了一起。

父亲和母亲分头发动群众、为八路军筹集军粮。父亲以向村学校教师身份作掩护，用拜把兄弟结盟方式组织联络地下党员的活动，在端村一带开展根据地民主政权的保卫工作，与容城、雄县等地的抗日武装联合行动，袭扰日伪军交通物资供应线、通信设施，惩处汉奸。地下党员李大姐和丈夫在执行任务中被汉奸认出，抓到炮楼严刑拷打，生命垂危，父亲闻讯后火速报告上级党组织实施营救，锄奸团将告密的汉奸处决在大王村集市上，有力地打击了敌人，鼓舞了斗志。

1942年日寇的“五一”大“扫荡”中，我的二伯父梁聚昌在一次传递情报时被日伪军发现，敌人把他绑在北六村外的白洋淀大堤上，残忍地杀害了。面对血淋淋的暴行，父亲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怒吼道：“我要到大部队，我要上前线！”已经是大王村妇救会主任的我母亲刘大春虽然不舍但坚决支持，连夜为父亲缝了一条绣有梁氏“修才于德，为之天下”家训的红腰带。父亲系上这条红腰带，带着对家人的无限眷恋奔向了抗日前线。

经过艰苦卓绝的抗战，终于打败了日本侵略者。在万众欢庆抗战胜利的时刻，父亲改名庆梓，以表达自己在欢庆胜利的时刻，想念家乡妻女和亲人，眷恋桑梓故土的拳拳之心。这时，他已是晋察冀3纵7旅20团的连队指导员了。

父亲是在带队执行侦察任务时与当地的国民党部队发生了激战，在带领战士们向敌人发起最后冲锋时不幸中弹壮烈牺牲，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献出了年仅22岁的宝贵生命。

母亲对父亲一往情深，他们是伴侣，也是战友。父亲到部队前一直做党的地下工作，母亲是共产党员，妇救会主任，他们一起为抗战的胜利出生入死，并肩战斗。现在，母亲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父亲血洒他乡的现实。

母亲一路上默念着，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葬在我的身旁……她不顾路途的艰辛坎坷和沿途不时发生的战斗，还有国民党飞机的狂轰滥炸，经过月余的颠簸和跋涉到达了正定境内。当地的党组织提供了大力支持和帮助，他们带领怀抱着小妹的母亲几乎找遍了所有发生过战斗、掩埋过烈士遗体的地方，就这样连续找了几天，但是没有结果。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折腾了这么多天，肯定是精疲力尽了，但母亲仍保持着一种惊人的信心和毅力，她眼里充满了愤怒，她仇恨杀害她丈夫的敌人，痛恨国民党发动的内战。她渴望着尽快找到丈夫的遗体把他带回家！

母亲的执着、坚强和毅力感动了苍天。

漫无目的的寻找当中，小妹哭了，母亲找了一个背风的偏坡坐下来给小妹喂奶。疲惫不堪的她在恍惚之中看到前方有一棵小树在摇动，仿佛丈夫在向她招手。她抱着孩子直奔了过去，小树下果然有一个掩埋尸体的沙坑。母亲急不可待地用两手刨着覆盖在尸体上的沙土，大家也开始挖掘，终于找到了上面写有梁庆梓名字的木牌。母亲不顾一切掀开父亲身上的衣服，一手就抓住了她亲自缝制的红腰带，“是他！没错，是我的人！”此刻的母亲已经没有眼泪，她用嘶哑的嗓音大喊了一声：“际昌，我接你来啦，咱们回家吧！”

人们一起把父亲遗体抬出来，安放在棺木里，母亲强忍悲痛给父亲整理衣帽，扎紧了他的红腰带……

灵车上路了。天气异常的寒冷，在途经新乐县时，母亲买了些棉花，将襁褓中的小妹包裹起来，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她默默地对车上的丈夫说，你放心吧，我一定要保护好她，这是梁家的根呀。母亲自己仍穿着单薄的衣服，忍受着寒冷、饥饿和巨大痛苦的折磨，坐在灵车上陪伴着丈夫慢慢前行。这时部队正在向南集结，为解放正定做准备，沿途不时遇到敌人飞机轰炸。灵车行进到定县时，一枚炸弹在不远处爆炸，母亲抱紧小妹钻到了车尾下，拉车的马却被炸死了。或许冥冥之中父亲在保佑她们，母亲和小妹都没受伤。

一路艰险，几经死里逃生，数天后的深夜，灵车终于到达了大王村东营。进村那一刻，母亲已全身麻木，双腿冻僵，裤子和腿粘连在了一起，完全不能行动了。母亲再也抑止不住自己，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已经入睡的乡亲们被哭声惊醒，跑出门来，看到此情此景，无不为之动容。他们接过母亲紧紧抱在怀中的小妹，然后将我母亲和棺材中的父亲抬下车来。我奶奶跑过来抓住父亲的棺材，使劲用手掰着棺材帮，“打开我看看，我要看我的儿啊，老五！我的儿！你再看妈一眼，你再叫妈一声啊！你不能丢下我呀……”奶奶哭着哭着就没有了泪水和声音，瘫坐在地上昏死过去。

乡亲们以当时最隆重的方式安葬了父亲，母亲让丈夫魂归故里的壮举也赢得了人们的敬佩和尊重，但以后家庭生活的重担完全落在了母亲一个人肩上。以前丈夫是她的希望，是她的骄傲，更是她的靠山；现在年轻的她失去了心爱的丈夫，上要照管奶奶和我的外祖父、祖母，下要抚养我们姐妹俩，又当妈又当爹。母亲没日没夜辛勤劳作，纺线、织布卖个零花钱，维持糠菜半年粮的艰苦生活。遇到洪涝水灾，地里无收成，母亲还要去外村打零工，帮别人家摘棉花，掐谷穗。

老年的刘大春

刘大春（中）和大女儿梁芬（左）、二女儿梁秋霞

在我8岁时，母亲带我们在外祖母家生活，实在没粮食吃了，我和外祖母就去外地讨饭。当时正是我学龄期，没法按时入学，拖到9岁才上了小学。母亲很注重我们的学习，再苦再累也要供我们上学，她平时省吃俭用，却尽量满足我们读书的需求。她经常给我们讲述父亲一腔热血闹革命的故事，她教育我们要勤俭持家讲孝道，践行“修才于德，为之天下”的家风家训。

她是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在生活中为我遮风挡雨，在政治上要求我们积极上进，学好本领报效祖国；她是个坚强的母亲，她承受了种种压力，在任何困难险境中从没被压倒过；她是个优秀的母亲，她聪慧勤劳，在艰苦的岁月里从不主动向组织伸手，靠自己的艰苦努力去做生活的强者。我们崇敬父亲，深爱母亲，他们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是我们永远的指路明灯。

壮哉！我的父亲。伟哉！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