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淀派,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此起彼伏的各种文学派别中,是一个不大的但却重要并且影响深远的文学流派。其特异性在于,它不是由几个作家共同发动,一开始就有明确的宗旨和纲领,如创造社和文学研究会那样,而是以一个作家为先导,他的创作风格独特而鲜明,引起部分青年作家的倾慕、学习、效仿,通过师承关系而逐渐形成的有大致相同或相似的思想倾向、美学追求和艺术趣味的文学群体。 考察起来,荷花淀派肇始于1940年代抗日战争时期,经过演化发展,成型于1950年代。流派的命名,是后来文学史的追认。 孙犁,是荷花淀派的主要代表作家和艺术旗帜。他1913年生,河北安平人。14岁时,曾在保定读中学,后流落北平。1936年,到安新县同口镇小书教书。1938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投身于抗战工作,因此开始走上了文学与生活之路。1944年,到延安,在鲁迅艺术学院文学院学习和工作。期间,发表了小说《荷花淀》《苇花荡》等。1946年,抗战胜利后,他回到冀中,写了《嘱咐》《碑》《钟》等小说。1939年至1953年,孙犁所写的小说、散文,后结集为《白洋淀纪事》。 《荷花淀》是孙犁的成名作和代表作。它的发表,在炮火焇烟中,以其少有的荷花出水般的清新、质朴的艺术风格,震惊了延安的文艺界。时任《解放日报》副刊编辑的方纪回忆说:“读到《荷花淀》原稿时,我差不多跳起来了,还记得当时在编辑中议论——大家都把它看成一个将要产生好作品的信号”,又说:“《荷花淀》无论从题材的新鲜、语言的新鲜和表现方法的新鲜上,在当时的创作中都显得别开生面”(方纪《一个有风格的作家》,《新港》1959年4期)。孙犁本人也在《关于<荷花淀>的写作》中说:“我在延安的窑洞里一盏油灯下,用自制的墨水和草纸写成这篇小说。我离开家乡、父母、妻子,已经八年了。我很想念他们,也很想念冀中。”他正是在这种心境下,深情地记写了冀中人民在抗日战争中经受的磨难和勇敢抗争的事迹。他说:“《荷花淀》所反映的,只是生活的一鳞半爪。关于白洋淀的创作,正在方兴未艾,后来者应该居上。”也许正是当年的这种期许,成了历史的先兆,荷花淀派也因小说《荷花淀》而得名。 荷花淀派的真正成型,是建国以后。1949年,孙犁从冀中来到天津,任《天津日报》编辑,并继续坚持抗战题材的写作。《山地的回忆》、《吴召儿》等篇是这时期较为重要的作品。同时又开始了长篇小说《风云初记》的创作。也是这段时期,还创作了反映土改后互助合作化运动的中篇小说《村歌》和《铁木前传》。他的这些代表他成熟风格的作品,在广大读者中引起了热烈的反响,特别是对一些文学青年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和感召力。而他在担任《文艺周刊》编辑期间,又以《文艺周刊》为园地,致力于联系、扶持、培养青年作者。他对待作者的稿件,像对待自已作品一样,认真为他们修改,悉心了解他们的生活,并通过谈话、通信、办讲习班等方式,激励他们的创作热情,提高他们的写作水平。而这些文学青年,也以孙犁的小说为典范,逐渐走上了坚实的文学道路。后来成名的青年作家刘绍棠、从维熙、韩映山、房树民等人,都是从这份周刊上起步、并走向文坛的。 关于青年作家与《天津日报·文艺周刊》的关系和孙犁对他们的影响,见诸他们的回忆的文字。刘绍棠在《重印<运河的桨声>和<夏天>的后记》中写道:“我还要深深感激对我的创作影响最大的孙犁同志。因为,没有孙犁同志的作品的熏陶,没有孙犁同志对我的扶持,我是不会写,更写不好的。孙犁同志主编的《天津日报·文艺周刊》从1951年9月到1957年春,不到六年,发表了我十万字以上的作品……孙犁同志培养和影响了我这一代的许多人,也在更广泛更深入地影响着比我年轻的同志们。孙犁同志的巨大艺术成就和培植后生的劳绩,应该大书特书于当代文学史上。”韩映山也在《绿荷集·后记》中回忆:“五十年代初,开始写作时,由于受作家孙犁同志的影响和指导,知道文学是要写生活、写人的。……美是应该追求的”。这里,不可否认,师生情谊、文脉传承,对荷花淀派的形成与发展所具有的巨大的推动作用和意义。 当然,一个文学流派的产生和出现,不可能是完全无意识的混沌状态,总是要借重某种机缘和助力。尽管孙犁对荷花淀派的存在与否,一再持模棱两可的态度。比如在《再论流派——给冯健男的信》中,他说:“荷派云云,社会虽有此议论,弟实愧不敢当。自顾无睱,何言领带?”但是,他在办《文艺周刊》时,却有自已的宗旨和识见,他主张:“刊物要往小而精里办,不往大而滥里办”,“刊物要有地方特点,地方色彩。要有个性。要敢于形成一个流派,与兄弟刊物竞争比赛”(《关于编辑与投稿》,见《秀露集》)。这种办刊方针和实践,无疑会形成一种创作格局,一种精神气候,一种艺术风貌,这就是一个文学流派。荷花淀派正是在这块园地上生枝、展叶、开花、结实的。 任何文学流派的出现,都离不开特定的时代背景、文化历史语境和它得以生长的地域环境。荷花淀派作为一个乡土文学流派,更是如此。孙犁的创作,跨越两个时代,他带着战争年代的历史云烟,进入共和国的新生与建设时期。冀中人民也从觉醒、抗争到掌握自已的命运,开始新的生活,创造新的世界。然而,连接两个时代、一脉相承的,却是昂扬向上、积极进取、艰苦奋斗的理想主义的历史精神。这就是荷花淀派所处的时空坐标。孙犁解放后的小说,一方面继续书写抗日战争的记忆,另一方面也密切关注现实的社会变革。前者有《风云初记》的出版,后者有《铁木前传》的问世。 刘绍棠 而刘绍棠等一批青年作家,他们从过去战地的孩子成长起来,在风华正茂时,赶上了新的时代,因此,他们在仰慕中承传上一代作家的文学血脉,面对新的生活,开始各自的创作,讲述土地上新的人民的故事,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完全合乎历史的律令。此外,荷花淀的生成,一个不容忽视的艺术要素,是它的地域特点和地方色彩。因为作家所写的人和事,都发生在以白洋淀为中心辐射的京、津、保所在的扇面形的冀中平原,以及冀西山地。不管称不称他们的创作为“乡土文学”,但这一区域的自然景色、民间习俗和人文气质,都直接滋育着荷花淀派的生长。丹纳曾说:“作品与环境必然完全相符。不论什么时代,艺术品都是按照这条规律产生的”(《艺术哲学》)。荷花淀派也必然描绘他们的风景画和风俗画,从而呈现出它不同于别处的特有的地理风情。(待续) (稿件来源:微信公众号“京畿学堂” 2017-07-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