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少华:(1918-1998),广东番禺人。1932年起在广州岭南大学附属初中和高中读书。1938年春赴延安,先后进入陕北公学、抗日军政大学学习。同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9年9月随抗大总校迁往华北敌后,历任记者团摄影记者、冀中军区政治部宣传部摄影组长、摄影科科长。1943年任晋察冀军区晋察冀画报社副主任。1948年任华北画报副主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央新闻摄影局副秘书长兼新闻摄影处处长。1952年4月任新华通讯社新闻摄影部主任。1956年任中国摄影学会主席。1959年8月任副社长兼摄影部主任。1969年4月在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央候补委员。1970年任国务院文化组秘书长。1973年在中共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继续当选为中央候补委员。1979年11月任副社长、党组成员。1981年兼任新华出版社社长。1982年后,任中国老年摄影家协会主席。是中国摄影家协会第一、二、四届主席,第三届全国文联委员,第三、四届全国政协委员。主要作品有《水上雁翎队》、《民兵埋设地雷》、《地道战》等。1998年6月30日在北京逝世。
六进白洋淀
__石少华
"雁翎队"是抗日战争时期白洋淀渔民组织起来的一支抗日武装,又称水上游击队。他们在党的领导下,以独特的斗争方式活跃在白洋淀一带,使日本侵略军屡屡受挫,闻风丧胆。它在晋察冀地区威名远播,是人民战争史中富有传奇色彩的事例。为了报道这支神奇的队伍,拍摄他们英勇打击侵略者的斗争事迹,我曾几度进入白洋淀采访,同这一方水、一乡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我第一次去白洋淀是1942年的秋天。
冀中抗日根据地,位于北平、天津、石家庄的腹地,日军把它看作心腹之患,眼中之钉。1942年5月1日,日军在华北派遣军司令官冈村宁次的指挥下,调集主力5万多人,以步兵为主,坦克、骑兵、空军配合,向冀中平原发动了大"扫荡",企图一举消灭战斗在冀中平原的八路军主力部队,以确保北平、天津、石家庄,以及平汉、津浦铁路的安全。日军对根据地人民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斗争环境十分残酷。冀中人民称之为"五一"反扫荡。
4月初,冀中军区汇集了北平、天津、石家庄、保定的情报,日军大量向这些大据点集结,这是日军对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的征兆。5月初是冀中大平原麦收的时节,日军习惯在这时进行武装抢粮。于是军区和地方,都加紧进行反扫荡的准备工作。
为了避开敌人的锋芒,待机消灭敌人,军区主力陆续撤至冀中平原的外围,冀中腹地只留下地方的县大队、区小队同日军周旋。
当时我担任冀中军区政治部摄影科科长。为了培养部队的宣传力量,我们组织了摄影训练队,由我兼任队长和教员。其时正在第四期训练队学习期间,为了完成培训计划,军区同意由我带领摄影训练队暂时离开军区,到安平县南、北郝村一带,依靠地方政府和群众,继续完成培训任务。
4月下旬,冀中军区政治部宣传部张仁槐部长到北郝村看望我们。他传达了军区的指示:这次反扫荡,日军的兵力比我们原来的估计大,反扫荡的时间要比过去长,大家要在思想上有足够的准备。你们到地方之后,火线剧社、前线报社也都先后到了地方。军区最近将转移到外线去,以后由七军分区、九军分区负责同你们联系。这时,三位战士送进来三箱手榴弹、十多支手枪和一些子弹。张部长说:这是军区送给你们防身自卫用的,我马上也到主力团去,同他们一起进行反扫荡斗争。仁槐同志的话尽管讲得很平静,但我隐约感觉到这次反扫荡的艰巨性。
我们到了村口,相互亲切地握别了。想不到这次分手竟成为永诀,张仁槐同志在"五一"反扫荡中不幸牺牲了。
日军从1942年5月1日开始,对冀中抗日根据地进行了残酷的大扫荡。开始是分片进攻,继而进行大片的反复拉网式进攻。日军把所有的招数都用尽了,但都遭遇不上我主力团;有时遇上了,相互激战到天黑,八路军突然消失在夜幕中。5月过去了,6月又过去了,日军被迫改变了战略战术,在广阔的冀中平原上到处建岗楼据点,据点大者进驻一个连的兵力约一百多人,小者进驻一个排约30多人。这样5万多日军主力,就化整为零,孤立在冀中人民的汪洋大海之中。
8月的冀中,广袤的平原上到处是密密的青纱帐。日军的气焰日渐低落下去,游击战士们却借着这天然屏障乘机活跃起来。摄影训练队在残酷的斗争中,终于完成了训练任务。当时80多位学员,由我写信签名,分别介绍回原单位,一半是分配回地方,一半分配回部队。他们几人为一组,分别去找自己的单位,当然这是很艰苦的工作,好在他们大都是本地人,对冀中的情况比较熟悉。摄影训练队的学员分配完毕后,我和摄影科的同志,向乡亲们告别,回到十八团去,待机再回到军区去。当时每个主力团都配备有无线电台,可以随时同军区、军分区通电报。我写了份电报给军区,内容大意是:第四期摄影训练队已经结业,学员已分别分配回原部队和地方工作。我和摄影科同志计划日内回军区。有何新的指示,请电复。第二天的下午,接到冀中军区程子华政委的复电,大意如下:火线剧社在"五一"反扫荡中遭日军的伏击,苏路社长和十多位队员牺牲,有十多位队员已回到军区,指导员解杰和21名队员下落不明。所以少华同志仍留冀中,设法寻找以上人员,带领他们回军区。此事已电告九军分区和七军分区,协助你的工作。同意对第四期摄影训练队和摄影科的安排意见。我同十八团团长和政委一起商量,决定我和刘克己同志一同回到北郝村,去完成军区给予的新任务。到达北郝村,我和刘克己仍先到张老大娘的家里。
经过耐心的寻觅和调查,终于在深泽县境内王克、王瑜姐弟家里找到火线剧社指导员解杰。他是在突围中腿部和脸部负了重伤,由队员王杰救出,送到自己家中养伤的。我见到解杰同志时,他的伤虽然好多了,但走路仍困难。我把程子华政委来电的大意告诉了他,他很激动。于是我们研究如何寻找其他失散的队员。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终于探明了十多位同志的下落,他们都分别隐蔽在老乡的家中。
不久,九军分区的两位侦察员来见我,说九军分区接到军区的电报后,派民运科长负责此事。经过认真的调查,已找到十位火线剧社失散的队员,现在他们都已集中起来。拟把这十位同志送到白洋淀去,那里较安全。他们在白洋淀等候你们,待全部汇集后再分批越过平汉铁路返回军区去。
9月下旬,我和火线剧社的同志终于到达了白洋淀。深夜,我们走上白洋淀高高的堤岸,在夜色中可以听见划船的水声,隐约可见几艘小木船从对面的芦苇丛中向我们靠近。我们相继坐稳后,木船又鱼贯地悄悄地向淀的中心划去。
坐在我身边的九军分区民运科李科长说:白洋淀内没有敌情,日军暂时还不敢在白洋淀内建立据点。至于将来就很难说了。
天色逐渐发白了,晨雾慢慢散去,我发现木船在一条很宽的水道上向前划去,这条水道与城市的大马路相似,水道两旁都长着高大茂密的芦苇,野水鸭在芦苇丛中自由地游来游去。李科长对我说:我们到白洋淀里的大王庄宿营,让同志们休息一周,然后过路西去。他面向着我,似是征求我的意见。我点头说,同意你们的安排,让大家休息几天很有必要。李科长会意地笑了笑。
大约40分钟之后,船靠岸了。这是一座小岛,上面有村庄。后来才知道,白洋淀内像这样的村庄,有30多个,相互间有距离七里的,十多里的不等。白洋淀居民靠木船作交通工具,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木船。这里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有着熟练地驾驶木船的本领。
我们分别住在老乡家里。乡民们热情好客,淳朴坦诚,他们的抗日救国热情很高涨,对日军的侵华暴行十分痛恨,人民都组织起来了。白洋淀各村庄都建立了抗日政权,也有妇救会、小学等。
大王庄离大淀较近,我乘船向大淀驶去。大淀水面开阔,可以看到打雁人乘着鹰排(小船)用鸟枪和大抬杆(火药枪)打雁。他们赤条条地坐在船上,阳光辉映着他们黑油油的肌肤,更显出几分健硕和潇洒。他们的水上功夫也极佳。我值此机会,拍摄了他们用鸟枪、大抬杆打雁的照片。我心里想,如果日军侵入白洋淀,在这些勇敢、熟练的打雁人面前,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白洋淀面积366平方公里,淀的周围连接安新、高阳、雄县、容城、任丘等县,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淀面在安新县境内。安新西距保定45公里,东距天津153公里,船可以从白洋淀直通天津、保定。
白洋淀的水域辽阔,由93个大小淀组成,水生资源十分丰富,淀中盛产鲤鱼、青虾、河蟹、元鱼,淀中的菱角、莲藕、芡实等水产品远近闻名;野鸭、大雁、鸪丁、水鸡、田螺、田鸡等运到天津、保定、北平等城市都成为抢手货。淀区芦苇素有"金条"之喻,成席年产500万片。白洋淀的妇女,心灵手巧,人人都是织席能手。因此白洋淀人民的生活水平是比较富裕的,社会秩序也较安定。
李科长告诉我:安新县的武装斗争是较好的,县有县大队,各个区都有区小队,不过他们都在白洋淀外的平原作战,他们的战斗力也较强。早在1939年,白洋淀就成立了雁翎队,但可惜白洋淀尚无敌情,有时只好配合县大队、区三小队去靠近淀边的陆上作战,但他们的特长是水上作战,所以没能发挥他们的优势。
我说:他们的优势会有机会发挥的。如果日军把战火烧进白洋淀,我一定会再进白洋淀,同雁翎队一起战斗,为他们的胜利拍摄照片。
李科长高兴地站起身来,伸出手说:说话算话,欢迎你再来。我也伸出手来,相互热烈的紧紧的握着。
7天过去了,我们告别了美丽的白洋淀,在武工队的掩护下,越过敌人沿途设置的岗楼,越过平汉铁路的封锁线,顺利地回到了冀中军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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