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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梨怨,荸荠情
作者/邓华俊
我怀着思乡恋土的心情,回到了阔别二十多年的老家。
下了公交车,村口矗立着髙三米宽八九米的一块彩色巨石。巨石上四个大字让我感到无比亲切。
我好好地端详了一会儿,家的感觉让我鼻子一酸差点儿掉出泪来。本该熟悉但总觉默生的路往村里走着,真是变了样,原来的臭水坑变清了,街边的柴禾垛不见了,街头巷尾换成了水泥路,大街、胡同干净整洁,还隔几十米摆上两个垃圾筒。快到家时正好碰上了身穿黄色工作服的侄媳妇,她热情的跟我打招呼。我问她干了多长时间了,她说是替她老头值班。她老头清臭水坑时,不慎滑倒把胯摔了,在家养着呢。
她老头叫狗旦,比我小一岁,但按乡亲论,他给我叫叔。可小时候都是直呼其名,他个子大又爱淘气,人们都叫他混蛋。清明节上完坟后我决定抽空去看看他。
清明节堂兄弟们都来了。集体上坟祭拜了先祖,而后各自反程。我则利用这个机会到每位长辈家看看。遗憾的是长辈越来越少了,同辈的兄嫂共同卧床的有两家,每次告别时心里有一股酸溜溜地感觉。狗蛋家住大东头,他摔胯了,摔到什么程度呢?我必须去看看他。在去他家的路上回想起了1960年清明节后的一幕:
记得是个星期天,天沒亮我就起来,装了两个窩窩头,背着筐,拿着锨和小镐到马棚淀边刨地梨。
“马棚淀”相传是宋朝杨六郎屯兵养马的方,马棚淀边的教台村是杨六郎的练兵场点将台。后来重修淀南新堤时,使土区里挖出了好多好多砖井,是当年饮马的井。当年我们村的西有好多芦苇,芦苇地的西北边长着一片片的地梨苖。地梨苗喂牲口,它的根就是人们喜欢的地梨。
地梨儿,野生在淀边的湿地里。不用播种,不用耕耘,便能结出果实保存在地下。地梨大水淹不死,大旱旱不死,在水深、温度适宜时便在泥土里发芽。个大的地梨可长到2厘米左右。皮色油黑,內肉雪白,既可生吃,又可煮着吃,晒干了还可磨面。我村传说马棚淀有三宗宝:“鲤鱼、地梨、大菱角。”地梨在自然灾害期间,填了不少人的肚子,也救了不少人的生命。人们对地梨有深厚之情。我和狗蛋当年结下过“地梨怨”。
星期天的一大早,我按照秋哥指引的方向,背着筐头,带着镐、锨向淀边出发了。绕过了第一块苇子地,顺着漫河沟找到了离苇地不远的有人刨过的旧坑,先用锨清了清泥土,便坐在草垫上用小镐刨起来。一镐下去有刨出俩的时候,有刨出一个的时候,之前,我跟着姐姐刨过地梨,但沒今天这么幸运,几乎每镐都有可喜地回报,我越刨越高兴。
正刨着上瘾:“谁着你刨这?这是我的地方!”随着声音飞来一块土坷垃,我抬头一看,是狗蛋来了,他说这是他昨天挖的坑。看他那横眉立眼的样子,加上落在我身边的土坷垃,我自然有点生气:“这又不是祖辈事业还有继承权啊!你昨天在这刨,前天谁又在这刨了呢?”“我让你起来你就得起来,别找不得!”我看他要玩横的,我知道跟他讲理也沒用,他耍混惯了,所以“狗蛋”不叫狗蛋都给他叫混蛋。我听秋哥说找着一片地梨多的地方不容易,我既然先来了,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俩争吵了起来。
他硬要抢占我的位置,让我另找坑去刨,嘴里还不干不净。虽然他个子大,但他不占理,大野洼里谁先占那就是那,所以我也不怕他,我的脾气从不服输。夏天在大街上听犬大爹讲《七侠五义》,白眉毛徐良大侠就是我的偶像,你若仁我就义,你要不直,咱俩就硬碰硬。他先伸手抓我头发,我蹿出坑外,三下五除二便抓闹起来。开始我俩像鸡掐架一样摆开了架式。他突然来了个扫荡腿,想把我扫倒,我则使岀了徐良的一招借势连击两拳。一拳打在他肋下,他急眼了,顺手抄起铁锨用锨把打我,我也抄起锨准备迎击。眼看兵戌相见,只听大吓一声“住手!”原来老尾巴叔赶到了。他问明情况后劝我俩一块刨,一个刨东边,一个刨西边。并说:“吃了饭看地的二秃来了就不让刨了,看见他影赶紧钻苇子地躲起来,不然刨的就沒收了。”狗蛋说他昨天就差一点沒被沒收了。
我俩听了劝阻,抓紧时间在坑內侧着屁股刨起来。这时苇地边上已露出了不少人头,有的正在用锨清坑。由于刚才的争斗,我有点鼓肚子憋气。狗蛋耍混惯了似乎不太当回事,他拿锨淸坑连我这边也清了,我再蹲下刨还真显得劲,筐里的地梨眼瞅着增多。刨累了,我在水边洗了把地梨,也给了他几个,以示他给我清坑的回报。他把地梨毛一揪就填进嘴里嚼起来,看来他是饿了。我好歹啃了下皮,嚼着可真甜。瘪着肚子嚼了几个地梨,又啃两口窩窝头,还真觉得好吃。我问狗蛋带饽饽了沒有,他说前天他娘蒸了点菜团子早吃完了。忽地我的心又软了,想给他半个窝窝头。我知道窝窝头来之不易,是高粱面夹地梨面做的。但又觉得他有点可怜,我便把另一个窝窝头掰了多一半给了他,他接过去先咬了一口,嚼了嚼,剩下的一下子塞进了嘴里。
当年的一幕记亿忧新。一晃六十多年过去了,同岁的走了好几个了,狗蛋胯也摔了,日子过得怎么样呢?
他家的大门还算敞亮,大门洞里停着一辆外地牌照的车。我知道他没儿子,大概是他女儿来看他来了。我一进院狗旦媳妇忙迎上来:“叔,您真周到,还结记来看看他,快进屋。” 乡音入耳倍觉亲切。
进屋后狗旦苍老的脸上堆满了微笑,满头的白发蓬乱着,看样子是听到院内说话刚爬下床。他拄着拐扙靠着门框,我忙上前扶他坐在沙发上。我先问了他摔伤的经过:他说是在坑沿上清埋挖上来的淤泥时不慎滑倒掉下去了,若是年轻根本不当回亊。他说:“不比当年了,当年出河工歇盼时拉棍、比举小车轱辘连外村的都服气。干活出那么大力气一天才挣一毛八。”我说:“在西洼打埝子淘小鱼时一淘就是二三十斤,五分钱一斤都不好卖,那有钱啦!”“咱俩刨地梨那会儿饿的沒劲儿,要有劲儿,你当叔的也打你个抱耳跳荒。”看来他对当年的一幕也有很深的印记。一提当年说得哈哈大笑。“你好赖是个叔呢,中午别走了,咱俩喝点儿。以前买不起酒,这会好了”!我一看,靠墙的酒柜里还真的摆着不少酒。“这是女婿带来的,隔断时间我们几个人就聚一聚,一个电话饭店送俩菜来。你又不在家,就是回来一下,我也傍不上前,人家你是挣工资的。” 我谢了他的好意,说:“要不是你摔了腿,你们这小辈的还真顾不上过来看看,清明家来烧个纸,长辈们我都要转着看看,中午约好了:妞子哥、三強哥在泉叔家一块坐坐,明天我就回去,我还上着老年大学呢。”
说完话我起身要走,临出门时我扔下了两百元钱:“也沒买东西,愿吃什么买点什么吧。”他两口打过着说什么也不要。狗旦说:“我这会儿不缺钱,种地不缴公粮还给种地补贴,上了岁数地全包出去了,一亩就是一千二;闺女也不少给,前年就要接我走。归了雄安新区,房子不知什么时候折迁,说是盖特色小镇。年幼的搞服装都发了,村里给我安排了个差使,一个月一千八。出河工那会儿开始挑士篮,后来拉小车,累个臭死一年分不了个一头二百。那会儿秃三寅赶大车马惊了,他也摔了胯,给了点儿工分就拉倒了。这会儿多好,吃什么有什么,我摔胯住院都给报销。闺女服侍我,老婆替我扫街。” 我拍了拍他:“你小子还真有点良心,好好扫街,抱答社会。”我嘱咐他好好养着,经个六月就好了,下次再来一块坐船到淀里玩玩。
迈下台阶时,她媳妇硬塞给我一个包:“这个是稀罕,女儿在南方合伙种的荸荠,产量又高又好吃,营养还很丰富,起码不打农药。”荸荠这玩艺我是很爱吃的,又脆又甜。每到春天荸荠上市了,老伴到超市去买有时还限量呢,买回来后还变着新法的做。煮了荸荠去了皮隔上淀粉还上上红色,要么就配上香菇调料做成喜丸子。今天侄子家给我一兜子我自然高兴地收下了。
我走在街上,想着昨天人们议论的:按照规划马棚淀边设有大面积的湿地、苇田、荷花园、菱角园还有荸荠园。到时既可划船,又可吃上又甜又脆又大的荸荠。家乡情,亲友情,又增添了一份“荸荠情。”当年的“地梨怨”将一去不复返了。
责任编辑:雄安文学编辑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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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邓华俊,安新县龙化乡北佛堂村。男,现年75岁。从事教育工作42年,讲坛19年。后任乡教导主任、校长、县进修学校校长、县督导员共计24年。任职期间以论文为主,两篇文章载入省编民师课本。三篇论文载入《全国中小学优秀教改经验论文集》并聘为编委。其间在《保定日报》刋些短文。退休后到唐山暂居。给《唐山晚报》《书刋报》写小论文、散文。两报均获过征文一等奖。今年回老家佛堂村,先后加入高阳县作家协会和诗词协会。近期成为安新县作协会员和保定作协会员。前年还被聘为“白洋淀历史研究院”研究员。爱好文学,文笔质朴,满带乡土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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