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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洋“渔人”
文\李景霞
一
隆冬腊月的白洋淀坚冰如玉,覆了薄薄的残雪,淀中小村东田庄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沉睡,凌晨三点多,寒风似小兽,东一口西一口的撕咬,隐隐有三个人影在村口跳下出租车,蜷缩着身子,走进临淀的一户人家,院里的灯亮起来,光晕穿透凛冽的寒风,隐隐的说话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多的人涌进院子,院里土灶下木柴燃起熊熊火焰,大锅里的“熬”白菜热气腾腾,三人招呼人们赶紧吃饭,筷子不够,就撅两根院子里的芦苇杆,蹲地呼呼吃起来。他们即将在淀里组织拍摄、再现消失在白洋淀将近四十年的冬汕捕鱼,而这风雪寒夜里从县城跋涉而来的三人,就是历时五年,自筹资金,历尽艰辛,编写出《白洋淀渔猎文化》一书,捕捞浮沉于白洋淀地区漫长时光里的渔猎文化的白洋渔人—-夏石矿,田汉卿、赵克琪。
和三人坐在方志办办公室回忆起这个场景时,此书已经出版,办公室的门嵌在建筑一角,更像一个装饰,似乎很少打开,这是三个地地道道的白洋淀水乡土著的联络点,也是三人的渔人码头,这是夏石矿的办公室,五十多岁的他黑瘦结实,一双慧黠的小眼睛一笑,立刻让刻意严肃的脸破功,颇有小兵张嘎的影子,田汉卿是他高中同学,一个有情怀的生意人,赵克琪年过六十,退休教师。
夏石矿是三人中比较健谈的,浓重的水乡口音,拖着的长长尾音,仿佛氤氲着汪汪水汽。他继续回忆说,那天吃完饭,大家天亮前赶到了村东大淀拍摄现场。出冬汕需要破冰作业,早晨的冰最脆,所以要赶在早晨开始。
冬日白洋淀仿佛一面光滑的镜子,未收割的芦苇,在夜色里摇动瑟瑟的芦花,冰面上亮起一盏灯,人影晃动,人们手持凌枪给汕地四周破冰,沿冰道扎好苇箔,只等夹罱子出鱼,一场出冬汕捕鱼开始, 夏石矿与田汉卿一边协助老渔民“掌班人”指挥,一边为渔民们打下手,赵克琪则不失时机的抓拍各个镜头,在湿滑的冰面上来回穿梭。
参与冬汕的人们被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感染着,仿佛时空穿越回七八十年代春节前白洋淀出冬汕时,暗夜里的渔火映照下,他们恍然还是裸了上身奋力夹罱子捕鱼的年轻小伙子们。此时,他们已不年轻的身体在浮冰上灵活地闪转腾挪,忘记了疲劳,拍摄也一直到午后,冰面上一堆堆活蹦乱跳的鱼被收进竹篮和鱼篓里,也被放进流动厨房在冰面上架起的锅灶里,变成了大家最鲜美的午餐。
二
作为土生土长的三个白洋淀水乡人,那盏闪烁在冬夜白洋淀上的渔火其实一直闪烁在他们的心中,只需一个契机就会重新燃起火焰。
2015年夏季,雄安新区尚未成立,在结束《安新县志》编纂后,积累了有关白洋淀方面的很多资料,夏石矿萌生了记录乡愁的想法。而恰在此时老同学田汉卿找上门来,拿给他他写的一摞手稿,那是几十页的白洋淀传统捕捞方面的随笔记录,用的是老式信笺,蓝色钢笔和圆珠笔字迹,字迹工整,还有多处增删与批注,那熟悉的渔具渔法和场景的描述突然击中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正是这摞手稿,触动了他们记录、传承家乡文化的情结,共同的情愫让俩人一拍即合,成为完成撰写《白洋淀渔猎文化》的诱因和动力。
几天后,再度会面。田汉卿邀来摄影人赵克琪,令夏石矿喜出望外,赵曾任安新白洋淀摄影家协会首任主席,许多白洋淀题材的摄影作品见诸报纸、杂志及网络,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出生在淀区村庄,有着共同的家乡情怀。三人畅谈人生社会、所有话题汇成一个心愿——抢救白洋淀渔猎文化,留住乡愁。
此后五个春秋,三人从常见的到已经消失或濒临消失的渔具渔法入手,按部就班地开始了编写白洋淀渔猎文化的逐梦之旅,各取所长,齐心协力。夏石矿主要负责文字记录,赵克琪摄影,田汉卿利用熟悉乡情的优势,负责采风和拍摄活动的组织安排。他们不时聚集于隐于一隅的方志办办公室里,分析得失,归纳问题,有分歧,有异见,有时甚至争得面红耳赤,但总能求同存异,为相同的情怀合作,为一致的目标坚守。
在他们的叙述里,五年的艰辛串起无数个难忘的画面。
拍摄拉冬网那天是腊月十八,正赶上下小雪,三人冒着刺骨的寒风记录了渔民冬网捕鱼的全部过程,冻得赵克琪按快门的手指都不听使唤了。
有些渔法需要夜间进行,如拉虾、戗虾、罩靶子等。拍摄拉虾场景时,夏石矿与田汉卿一个棹船一个打光,协助赵克琪拍摄。淀区夏天蚊虫非常多,晚上尤其密集。因拍摄灯光诱使,无数蚊、蠓围着我们死叮死咬,奇痒难忍。别人尚可扑打,赵克琪为跟拍镜头,双手握着相机只能忍耐坚持。一场下来,裸露之处被叮咬的到处红肿,几天不消。
最惊险的是为拍摄淀区俯瞰镜头,我们在船上竖起叉梯,年过花甲的赵克琪每次都毫不犹豫的蹬上三四米高的梯子。虽众人合力把持住,但风起浪涌,梯子随着船不停摇晃,几乎连人和相机掉进水中,险象环生,他却全然不顾。
条件所限,三人因陋就简,但奇招频出 。他们专门购置一个大鱼缸,把30多种鱼类分批次暂养在鱼缸里,布置不同鱼类喜居的水草来营造环境,然后在鱼缸前挂一帷幕,隐于幕后蹲守,通过幕帘孔洞捕捉鱼游姿的最佳镜头。
为清晰表现水生植物自然形态,赵克琪扛着沉重的摄影器材穿行河淀沟壕,历经数月不懈努力,拍摄了各种形态的水生植物照片,遴选得意之作供本书所用。
因为忙于编书,三人几乎推掉了所有家事,家人们却都出奇一致的支持,赵克琪腼腆的说,虽然推掉家里琐事和接送孙女的工作,但我也是给子孙后代做点事 ,等他们长大了,还有机会看看爷爷和祖先们生活的样子。
三
最困难的工作还是编写濒临消失的渔具渔法,例如拉縆、出汕、搬罾、扽打钩、跑风网和“放鹰”(驯养鱼鹰捕鱼)等。由于很多人已经对这些渔具渔法不甚了解,更需要深入调查。
此时田汉卿发挥了重要作用,他推掉手头的生意,利用各方面社会关系四处打听,得到消息后再托熟人与这些渔民取得联系,由赵克琪配合去走访,跟拍照片或录制视频,回来后一起收听采访录音,由夏石矿主笔,和田汉卿一起分析、提炼并用生动的文字记录下来。
几年时间内,三人先后走访十几个村庄的数十人次,栉风沐雨,颇多艰难,欣慰的是淳朴热情的白洋淀水乡人,每次都热情接待,毫不保留的介绍,令三人留下难忘的印象,也成了三人奔波的动力。漾堤口村的刘永昌老人给他们讲述他家四世放鹰的漫长生涯。在谈到驯养和猎捕关键技术时,高龄的他一边讲解一边打手势,唯恐听不明白。
八十三岁的冯八十老人,自幼捕鱼为生,精通多项捕捞方法,漾堤口及周边村无人不晓。冯老多次接受采访,他在解说各种渔法时,经常提到“人本身不识水物,长期跟它打交道就摸透了它的习性,鱼教人会嘛” ,朴素的话语,道出了白洋淀渔猎文化中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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