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前言:
在红灯夫妇几番交流开导后,詹天成终于由盛怒转换为欣喜,暗自思量后,对这个未来女婿,还是很中意的。不得不说,论聊天的技巧与质量,红灯夫妻二人,还是有两把刷子哈。
而詹家一对父子,在官司趋于被动下,脾气自然也就旺盛了些,毕竟在逆流中还能保持淡然者,又谈何容易。只是,这种局面的形成,又为下一步的伏笔,做好了良好的衔接。预知詹家父子能否把“失控”的局面得以挽回,且听下文分解……
——碧水白洋
《淀上人家》(六十四)
沂蒙转身回来,笑着说:“有个好人家,有个好小伙,我不提,你还想不到。”天成爷说:“我哪有空去琢磨年幼们的事?你说。”沂蒙说:“钟景祥,你说怎么样?”天成爷听说,马上把小烟袋嘴儿从口里抽出来,说:“真是的,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过,这小孩行!他帮我们家种蓼蓝,我就看着他很能干。詹黄毛带了四个打手到高园子上去打架,这小伙子一点也不怵头,手脚利落!上去就把一个从高园子上扔到了大河里。那天土匪抢劫我家,第一个赶到的就是景祥。他有心眼儿,临进门还先放了仨二踢脚,一马当先冲进了我家,就和土匪打上了。”沂蒙笑着说:“看出来了,你很看好他!”天成爷说:“看好他,也是那一会儿,可他平时?”沂蒙说:“平时他是个爱说爱笑的小伙儿,和他哥钟华一样,很能干,手头儿利落。在武学里长拳,单刀,也都是耍得最好的,这次李先生教戏,挑学生,一眼就看上了他。还不是因为他长得俊俏,嗓子又好?人,要我看,是没挑!就是他的家庭没底子。这个‘穷’,在以前,是钟百胜赶不走的魔鬼,有钱的不是都管他叫:‘穷种骨头’嘛。可自从簪荣带他哥儿俩嫁过来,他家变得人马山齐,劳动力充足,条件才有点缓合,近两年来,种蓼蓝制靛,和我们家一直伙着过,怎么样?不用说,你也看出来了。”天成爷说:“家里的日子不是主要的,第一主要的是人性!”沂蒙说“钟百胜和簪荣的人性,全村人的眼睛都看着呢。他们也可以说,和你同是那种,愿意‘与人为善,普渡众生’的人。”天成抽着小烟袋,轻轻地点点头说:“嗯那,是和我一个秉性的人!是家叫人想想就痛快的人家!”沂蒙说:“哪么叫他给你家秀苇当女婿,可中意?”天成爷咂巴了一下嘴,像是在品味着嘴嚼着的一个槟榔,说:“我看着他比秀苇小。”沂蒙说:“小三岁,咱乡下人都知道,妻大三,抱金砖。正是个旺家的岁数。”红灯说:“我暗地里给他俩推过八字,你家秀苇是金命,景祥是水命,金生水,主夫妻和谐,日子好过。”天成爷心里高兴上来,说:“要是把闺女真嫁给景祥,我就答应了!”沂蒙乐得说:“天成爷,你先别声张,我秀苇姑的心事我早看出来了,她说的‘我会自己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不是没目标的。她指的就是钟景祥。你再看看,她如果真倾心于景祥,你还用得着你这‘父母之命’吗?也省了我这‘媒妁’之言啦。我们不就正可以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呢?”
詹得利跟着詹二先生从新安回来,进门把狐皮软帽和大毛围脖,往八仙桌上一扔就破口大骂:“他妈的,什么东西?就认得钱、钱、钱,也不要个血脸了!嘴像盖垫(水乡用苇篾子织的盖锅的垫),说翻就翻!先说五百两就能把地拿回来,一转眼就还要再添一千两,一千两给了他,他又说任丘县拿出了个官家的原始证据。要把这个证据搬倒,还非得要再出五千两!这个水师爷正事干不了,要钱倒是狮子大张口!谁家有多少钱填这个黑窟窿啊?”詹二先生早已坐在八仙桌边,端着丫环送上来的茶杯,小口小口抿着“大红袍”。听詹得利的“连环骂”终于过去了,放下了茶杯,说:“怎么?得利,你的意思?这个黑窟窿咱们不接着填了?”詹得利连想也没想就大喊着:“不填了!不填了!”这时筱夜香睡眼惺忪的从东间屋扭出来,说:“得利,你大嚷小活的干什么?小点声不行啊?”詹二先生放下了盖茶杯说:“儿啊,你还是欠火候,最近我听说过帝师,常熟翁同龢的一副对联,上联是:‘每临大事有静气。’像你这样,静气在哪呢?怎么能对付得了‘大事’啊?官府,从古至今就是这样的,没听说过‘三年清知府,十万银花银’咱们遇上的这位鲍知府,就能例外?他看着咱亲家曹伯龙的面子,许少捞点,他下边那个水师爷也不干哪。人家千里迢迢,从绍兴赶来为的是什么?不弄点银子回家怎么跟老婆孩子交代呀?咱现在想的,不应该是咱打官司扔不扔钱?而应该是,咱打官司扔钱值不值得?”詹二先生的话一说完,詹得利就没话了,筱夜香浮躁的用手绢搧着,詹二先生从嘴里吐出的水烟袋的烟雾蒙住了他自己的脸。
刚有点冷场,甄良才进来禀报:“二老爷,娄小四求见。”詹二先生挥下手说:“让他进来吧。”说完,詹得利不由得看了一下门口,只见门帘动了一下,掀开个小缝,外面的人并没进来,而是透过小缝向里窥探。詹得利马上认出了是娄小四那只母狗眼,立刻勃然大怒,大喊一声:“娄小四,你个下三烂!叫你进来,你就进来,不得了吗?你掀开个缝偷着看什么?天生来得不吃好粮食!”这时甄良才瘦的鸡爪一样的一只手,抓住他的后脖领子,一把把他扔了进来。他就像一坨烂泥一样摊在地上。詹得利过去用脚尖儿锛了他一下,厌恶的看着他问:“有什么话就说?有屁就放!”娄小四解释着,“是,是这样,我想先看看屋里有碍嘴的人没。”詹二先生捋了一下他的八字胡,干咳了一声说,“哼,小四呀,难得你这么忠心耿耿,通风报信,有什么新情况?站起来说,快站起来说!”娄小四受宠若惊的站起来,给詹二先生作个揖说:“还是您詹二老爷心痛小的。”詹二先生说:“行了,行了,你就简短截说!”娄小四说:“东头穷种骨头说了,今年正月里他要闹红火。请来说落子的李先生,成立了个戏班叫什么‘同乐’班。正在排好几出戏。他们的‘武学’也改名了,叫‘五虎会’。今天,你们詹家族里的音乐班,狮子班被詹天成带着也找了去了,要跟他们一起出会。”詹二山听得咬牙切齿,把脸都憋青了,詹得利,气的捶胸跺脚,哇哇怪叫:“真是翻了天了,不就是种了点靛吗?詹家寨都成了他家的了。要起会,闹红火,这得我爹说了算哪?我爹是一保之长!我爹不说话,谁敢动?水大漫不过桥去!”詹二先生,咕噜咕噜抽了两口水烟,向娄小四挥了挥手,娄小四知趣得退出去。他又向詹得利说:“我刚才还向你说呢,‘每临大事有静气。’你就听不进去!你想想,他‘穷种骨头’要闹红火,要起会,才是多大点事?谁要闹红火,谁出钱,有钱他愿意糟,叫他糟去吧!哪朝哪代也没写着,闹个红火,起个会也只准保长甲长办。他们穷折腾,不过就为的是向我们示威!我们家,别看打上了官司,还有的是钱,出去请个戏班来唱两天大戏。叫一班少林来,耍把两天我就不信盖不过他们?再说,那班音乐,狮子,是咱们詹家家族的,凭什么詹天成说拉过去就拉过去?这可以找詹天成交涉嘛!”筱夜香说:“叫你爸一说,这都不是大事。那什么才是大事呢?”詹二先生抬了抬眼说“大事?大事还是咱们眼前打的这个官司。官司打赢了,穷鬼们没地种了,一下就都抿翅了!就都乍不起来了!”筱夜香说:“官司打赢了赶綮好!可听你们说,河间府那个师爷还得再要五千两哪?”詹得利一听詹二先生话里说的“穷鬼们…都抿翅了”兴趣就来了,插嘴说:“对对对。就冲着穷鬼们这折腾劲,这官司,咱还是非打赢不可!五千两拿出去了,咱再挣回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官司打赢了,就什么都有了!”詹二先生眯着眼咕噜着他的水烟袋,听詹得利这么说,神色不动。接着筱夜香说:“我的观世音老奶奶。五千块钱咱真拿出去,咱不还得卖房子卖地呀?”詹得利说:“咱们的家,我当着呢,咱有多少银子的底,我还不知道?伤点元气是真的,但,动不了筋骨。能把穷种骨头们拿下去,值啦!”詹二先生,别看被詹得利推上了当家的宝座,到底有多大家底,他还真不摸门。听詹得利一说,心里头不由地咬了咬牙,但他神色不动地对詹得利,筱夜香说:“这么说,这官司还是得要打下去?”见詹得利和筱夜香肯定地点了点头,就接着说:“那,后天就叫甄良才再给我兑五千两的银票,再给我二百两散银,我和得利趁年前再去咱们亲家那,请他把咱们的官司打到底。把得利娶亲的事再定规准了。在新安,捎带着手儿,掂对个戏班,武术班,带回来和穷种骨头们唱对台戏!”
…未完待续…
文//金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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