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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前言:
正所谓自古贫富就是两个极端,谈不上和与不和,但其站位起点的角度不同,自然在阶级上总是有一定的分歧……
或许就是这站位起点的原因,才在甄良才的身上,展现出了鲜明的反差。虽然这是在文章的描述,且时代也还久远,可当下的现实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就以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之后,其贫富的差距在被动中无限拉大了距离,以至于社会中呈现出“仇富”迹象的扩大。
这种在经济腾飞中同步的诟病,是否会在“共同富裕”的政策实施中,淡化掉这些私欲的膨胀?其效果如何,还是在后期执行中,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碧水白洋
《淀上人家》(五十四)
夜,已经二更天了,圆圆的冰轮升到了万籁寂静的碧天之中。往日里满天的繁星,千颗万颗,高高低低,远远近近重重叠叠,挤挤查查的挂在头顶。今天,在冰轮的寒晖里,在寒风的凛冽下,冻的不知道都藏到哪儿去了,只剩下三五颗在那里打着颤颤眨眼睛。
村子里,一间间东倒西歪的小土坯房,在当顶的月光下,只投下了短短的阴影。但是明暗分明,阴影里黑黝黝的物形难辩,月光下,寒光晶莹,亮如白昼。一个耸肩抄手的小个子,在小街上走着。尽管南房檐下多有积雪、冰疙瘩,但那里也有阴影,他还是愿意挑捡着那种地方趔趔趄趄的走。偶尔走到房子连不上趟儿,阴影也断行的地方,我们就能看出他瘪旧的瓜皮小帽两侧耳朵上,各掛上了一个兔毛的耳罩,一条又细又短的辫子,像是被冻挺了,在后背撅撅着。他冻的,咬着嘴唇咝咝着,可那趿拉着破夹鞋的脚板,却不肯松劲的向前迈动。拐弯抹角,眼看到了百胜家。在月光下,他看到老屋的柴苇门还敞开着,紧蹬了几步土台阶进了门,又见透过窗纸隐隐露出一点昏黄的灯光。知道屋里人还没睡,就到门前咳嗽了一声,说:“表姨夫,还没睡吧?我良才呀。”屋里,百胜正和红灯顺炕沿对脸坐着桄“经子”。(为打箔,提前准备下的绳绦子)百胜听甄良才在门外说话,停了手,马上说:“是良才呀?快进来,外面怪冷的!”
甄良才进了屋。小屋里并没生煤火,但炕烧的热,常言道,“炕热屋子暖”。甄良才一进来,便觉得一股热气扑脸,百胜下地搬过一个木凳子,在他和红灯中间,紧挨着炕摆下,叫他坐,说:“坐这儿,把手伸到铺炕被子下去,先暖暖手。”红灯笑了,伸手从里插锅台的碗架上拿下一个酒注子,递给甄良才说:“还是这个来的快,先喝两口,驱驱寒气。”甄良才冻疆的手都有点抖了,他双手接过,直脖连呷了几口,哈了口气,说:“真暖上来了。”百胜揑了把他肩头说:“这大冷天,深更半夜的,你这衣裳也不行啊。灯底下不用看,你脚上还是那双破夹鞋。”甄良才苦笑了一下,说:“原想换了东家,会拿着我当点人,谁知这二的比大的更抠,一年到头,连个大子儿也不得见。哪来的钱添身过冬的衣裳?”百胜说:“二的不是上新安了吗?浐在外边了,回来了吗?”甄良才说:“咳!今儿天黑下来,才到家。听他说,是在大张庄雇了个拖床,过王家寨大流河差点没塌了河,是爬着过来的。到了家,就和那詹黄毛(詹得利)、小野猫(筱夜香)叮当起来了。”百胜说:“不是说去订亲的吗?”甄良才说:“订亲是订亲,批了八字,没问题,下来就等着上聘礼了。主要是拿去的那五百两银票。我本来站在我账房屋门帘后面,就听詹黄毛满带火大声小气的问:‘不是说,拿出五百两银票,就把那些凹茬地夺回来吗?’我赶紧向那棵石榴树下蹓过去。那石榴树,上冬怕冻死,是我用一块箔卷着苇叶裹上的。那箔长了半圈,我把他用个棍儿别上,没封死,今天,被我用上了。我抽出那根别棍,长出来的那块就正好成了我的隐身草儿。那半快箔呼打,呼打的,挡着我。只听那詹老二说:‘哼,闫王好见,小鬼难缠。那个河间知府,见他的年兄拿着五百两银票到了,倒是蛮好说话。答应马上立案,马上重审。可是,他把这事儿交给了下边的一个绍兴师爷办,并说让咱们亲家以后就直接和这个师爷联系,这事保管很快就能办清。几杯烧酒就把咱亲家打发回来了。’我又听詹黄毛说:‘这回,你不是又专门到新安去催这事了吗?’只听詹老二说:‘我到了新安,就住在他那儿,什么也不说。咱们亲家一看就知道我是干什么去的了。第二天他就雇辆轿子车自己去了河间,又过了两天才回来。说了,那师爷,要让咱们再交一千两的银票,才能把地办下来。詹黄毛一听就乍了,又喊道:‘不是说的真真切切的,五百两就能把案翻过来吗?’听詹老二叹口气说:‘那师爷说了:你们这官司,是经任丘县衙门判过的。现在,你要到河间府来推翻任丘县断的案,这明摆着就是民告官。民告官,大清律有条例,是要当堂先打五十大板的。这五十大板是真会打出人命来的!谁来挨?是你挨?还是你那在家等着的亲家来挨?既然没人愿意挨,就得拿钱来买。花五百两银子,买条命,还不是便宜坏了你吗?’咱们亲家没法子,只好回来问我,还想告不想告,要想告,再拿一千两的银票,就能把地夺回来。我听的气不打一处来,对着亲家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就赶着回来了。我听詹黄毛嘬着牙花说:‘啧啧啧,都说官场黑,今儿个才知道。不过,咱们光池淤淀那的凹茬地就有五六百亩,活落淀,东大光淀,加起来还有三四百亩,不夺回来,过了年这些穷鬼们还会霸着种!咱花一千五百两银子,把地赎回来,每亩还不过一二两银子,就是这样的凹茬地,你上哪儿找去,也买不到手。主要的是,为这些地,我大爹就活活的气死的,不吃馒头也得蒸口气!不报这一箭之仇,枉为人子!’我又听小夜猫说:‘对!这时候咱们要撤了诉,那五百两也要不回来了,咱们豁出去了,再压上一把。‘詹老二哼哼唧唧好像还要说什么,我听到房上下夜的转过来了,怕他们从房上看见我,我就溜回我屋去了。”
百胜和红灯认真的听甄良才说完,二人沉思的一时没说话。甄良才站起来说:“事就是这么个事,肯定詹家是拿钱到河间府告状去了,不过暂时还没立案,还需要他家再出钱。时间不早了,我得快回去了。”百胜听了马上说:“你先等等。”放下挄了一半的"经子”就回身打开了炕厨,从里边掏出一双草鞋,说:“这是秋天我打下了几梱蒲草,上冬都把它打了草鞋。我们每人一双,我和红灯也是穿的这个,也给你留了一双。你一冬也没别的鞋换替,怕你穿不下来,我把一个旧牛皮绑剪了剪,给你在鞋底上绱了层生牛皮,穿去吧,两年也穿不烂!鞋是肥了点,出去抓两把干苇叶垫进去,比什么都暖和。”他又从炕厨里掏出了一个白包袱,解开包袱拿出一件棉长衫,说:“这是你表姨给你做的一件棉长衫,表、里、棉三新,她说给你做的紧身点,让你套在里边穿,在大院里别太张眼了。”甄良才高兴的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忙用手去抹,还没抹净,百胜的衣服又送到了他眼前,他想接,可又想起自己手上的鼻涕眼泪,就在自己前襟上使劲的擦着手。百胜见他忙活不过来,说说:“这么大冷的天气,深更半夜的回去,得冻坏了你。你把你的那条烂长衫脱下来套进去,连草鞋穿着回去多好。”甄良才笑着点头“哎哎,听表姨夫的。!”他脱下了身上那件烂长衫后,红灯见他贴身的那件白褂子己烂成了一条一条的了,就说:“你等等。”扭身子就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棉袄大襟,从身上脱下了自己贴身穿的一件白粗布衬衣,笑着说:“快把你身上那几个烂布条扔了,套上这个,这是沂蒙今年秋天才给我缝好的。”甄良才忙说:“不了,不了,我都穿走了,红灯兄弟你怎么办?”红灯笑嗔他说:“我有家有业,我三步两步跑过去,就要你弟妹再给我拿出一件来,还不好办?你少家失业,冻死你也没人给你收尸!”甄良才接过带着红灯体温的内衣,就又流下泪。他哽咽着穿好了给的衣服,站在百胜和红灯面前,双手抱拳过额头,一揖到地,说了句:“大恩不言谢。”甩头就出去了。
甄良才走后,红灯空身穿上了棉袄。百胜说:“你那么空身穿棉袄不冷啊?我这儿还有内衣你先套在里边吧?”红灯说:“这屋里这么暖,怕什么,一会儿,一跑就过去了。”还有五六挂“经子”没挄完,他俩接着干。百胜手里一边来回挄着绳经子,一边说:“看,是吧?詹家在这点凹茬地上就是不死心,编着法儿的,就是还要把它夺回自己手里。他看见穷人们过上几天好日子,心里就难受,用这点凹茬地拤着咱的脖子!”红灯说:“已经看的很透亮了,詹二山是要依靠他表兄和河间府的关系,花钱打官司,连任丘县也告倒了,翻案。把这点撂荒地夺回去,用地来胁迫咱们种靛户,半途而废。常言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河间府对任丘县是隶属关系,一般来说,应该是能压住下边一个县的,可是,张知县手里有官方当年收买詹家池淤淀的凹茬地的原始记录,还有詹家那卖地后,交出的地契,这些地契可是这个诉讼的原始证据和实物证据,这个证据拿出来,到金銮殿上去也是驳不倒的。更何况,张知县后面还有张香帅挺着呢?张香帅可是一直倡导“实业救国”的。”百胜说:“张香帅远在武昌呢,他不会是够不着吧?”红灯说:“够不着?你是说鞭长莫及吧?那香帅把张虎放在直隶是干什么的?再说直隶总督现在已不是李鸿章而是袁宫保,袁世凯了。他对张香帅可是又敬又服又怕,张香帅只要给他一句话,他没有不照办的。你以为那些封疆大吏们会为一个小小的河间知府掰生分吗?”百胜噗嗤儿笑了,说:“兄弟,你对这些官老爷们的连环套套,倒是摸的门儿清。”红灯的一掛“经子”刚刚挄好,他又拿过来了一掛提前截好了尺寸的“经子”,一头压在自己翘在炕上的脚下,择出一根在手里就翻上倒下的挄起来。他手里一边挄,嘴里一边说:“所以呀,这个官司,任丘县衙最后的赢和输,咱不用考虑。我怕的是这个官司一开打,按大清司法的惯例,就得先把这些凹场地冻结,任何人也不许动。这正赶上开春,就会躭误了咱们蓼蓝下种。如果咱手里没了这部分地,咱们的种植面积就会三停缩成两停。那不用说,就兑现不了,咱们答应杨掌柜的染织厂供货要求了。也不能兑现今年向外村扩种的许诺了。”一边说着话,他俩手里的“经子”已挄成了,为明天打丈方子箔准备的“经子”已完成了。红灯说:“在这个当口,咱们俩得上任丘一趟,向张之县通报一下情况,商量个对策。”
…未完待续…
文//金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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