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前言:
可以说一切不尽如人意的事宜,在人类繁衍下都会变得不那么刺眼,且说红灯家喜添人丁,不就是冲刷去了一众人等前日心中的阴霾嘛!
张知县也好,詹家大院也罢,毕竟都是眼前浮云,又怎会让红灯、百胜,乃至詹天成他们放缓致富的步伐呢。起码,对于蓼蓝的种植与提炼,早就不是什么难题了,何况高阳市场的大好前景,在杨掌柜的谋划中,依然是喜人的!
只是,沂蒙眼中那一幕幕的场景,似乎又在暗示着什么……
——碧水白洋
《淀上人家》(四十六)
从任丘回家后,一看那三间新盖的“前明子”已经凉干了。百胜就让红灯和沂蒙搬进去住。红灯推脱着不愿搬,非要大哥大嫂先搬进去不可,百胜说,为的是红灯家腾出西屋来,让钟华、景祥、吉祥、佩祥哥儿们搬回来住,孩子们大了总在外面住不放心。红灯说:把前明子隔成一明两暗就让大哥大嫂和孩子们,一齐住到新房中来。商量了好几次,最后都动了说合人詹天成,才决定,还是让红灯家搬进来,住东间,中间一间和西间不再打界山墙,让簪荣在外间织蓆,一边织蓆,一边看着沂蒙,提防她随时生孩子。
沂蒙搬进去之后,簪荣就在外间织蓆。两间房的场地可以织下三领蓆,她又把杨枝子招来一块儿织,也可以对沂蒙服待周到一些。
进了十月,沂蒙就开始丝丝拉拉的痛,枝子跟簪荣说:“婶子,你也不给二婶先搭搁下个收生的?”簪荣说:“搭搁那个干什么?我自己前前后后生过四个了,怕什么?在采蒲台时,我就是那村的收生婆,什么情况没遇上过?再说,你看你二婶高挑儿身材,细腰大屁股,一看就是个好生好养的样子,她今年二十五六岁正当年,加上她平常又练武又干活,有的是劲生。”说着看了一眼屋里,特意提高嗓门说:“你看着吧,你二婶生个孩子,就像母鸡下个蛋那么容易!”说的枝子捂着嘴一个劲儿的笑,沂蒙在里屋搭了话:“嫂子,你又叼唸我呢?!”枝子扭头向外走,簪荣问:“枝子,你干什么去?”枝子说:“我去把我娘叫过来。”
十月初八那天,到了点灯,沂蒙就痛的厉害上来了,翻身倒过的小声呻吟,簪荣给她捡查了一下,吓了一大跳,用手搧了一下沂蒙的腿说:“死妹子,肉死你,肉死你!痛也不叫,别人不知道,会误了事的。”她叫枝子娘快烧点热水,叫枝子找出白布准备着。说着就痛上来了。真痛上来,沂蒙倒不再呻吟,咬住牙,狠狠的憋劲,不再出声。一会她头上,身上就出了不少冷汗,脸也变的煞白。簪荣在一边看着,真过意不去,用手拉住沂蒙的手说:“傻妹子啊,痛你就叫两声,谁家生孩子都要叫的!”沂蒙攥紧簪荣的手摇了摇头。簪荣叫道:“你个死妹子,你不使劲生,使劲攥我的手干什么?把我攥痛了!”
红灯在门外紧张的来回的转,他高声的说:“沂蒙,别怕,你红灯哥在外头呢?”百胜坐在梯子蹬上,只是迷着眼,一锅又锅的抽他的小烟袋。
有半个时辰,听枝子娘在屋子里喊:“生了!生了!还是个带把儿的,又是个小红灯!又是个小红灯!”“啪啪啪”,听着拍了几下,就传出一声粗声大气的“哇,哇—”的婴儿啼哭声,说是啼哭声,是因为咱们知道沂蒙正在生产呢,不然你真的会以为,这是谁在向世界上宣告:“我来了!”
生产后的沂蒙雪白的脸上,像才释重负一样露出安谧的神色,她刚安祥的合上眼,眼前就又浮现出大师姐,自己把自己,绑在黑炮台主堡的避雷天线上不屈的身影,她又听到大师姐在向自己说:“现在,你要执行大师姐给你的最后一道命令:骑上你的小青马,冲出去,找到刘红灯,你要给咱义和团,给红灯照,给全中国所有有血气,敢于杀洋鬼子的军民,留下一个种!留下一条根儿!”想到这儿,沂蒙微合着的眼里涌出了一串泪。她在被子下,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着:“大师姐,您交给沂蒙的‘最后一道命令’,沂蒙完成了,我要给你回令,可你今天在哪儿哪?沂蒙真想你,想让你看看我生下的这个‘种’,这条‘根’。”
“沂蒙,沂蒙,我看看你。你怎么哭了?是哥不对了,哥让你受苦了!”沂蒙睁开了眼,看是红灯站在她床前,笑了,说:“看你,傻样!我不是哭,我是高兴的。”簪荣正收拾屋子,见红灯进来,忙把用襁褓包好的孩子抱到红灯面前说:“快看看你儿子吧。长眉毛,大眼睛,鼓鼻子,小嘴巴,多好看,活托托的又是一个小红灯。”红灯接过来,托在手里仔细的着着,见孩子两只大眼情,闪啊闪的,小嘴嘟啊嘟的好像在吃奶,笑的用自己颏下的短髯去碰孩子娇嫩的小脸,孩子本能的向一边躲着。沂蒙急了,微嗔着说:“看你,喜欢孩子也不好生的喜欢!”伸手要接过孩子,红灯又把鼻子凑到孩子身上嗅着,说:“我就爱闻小孩儿这个味儿。”簪荣笑着说:“行了,行了,孩子是你的,要喜欢你慢慢再喜欢,快把孩子放回他妈的被窝里去,别冻着。”
第二天一大早,百胜就逮了一只大公鸡,交给了钟华,让钟华棹船去高阳蚨丰号,给杨掌柜的报喜。
傍黑,钟华回来了,向百胜,红灯,簪荣,沂蒙汇报。说:杨掌柜一听信,乐的就跳起来,喊:“我终于当大舅啦,我当大舅啦!”马上拿出十块大洋赏给了我,而且当时在店里的不分店员顾客,每人赏给一块,说是“同喜”。他硬拉我去居然楼吃的饭,饭后他告诉我“三日”上午他一定会来,告诉家里不要打灶,他来时,特意过端村,在端村饭店他定四桌席,用大食盒带过来,请乡亲们一起喝酒。
百胜听钟华汇报,心里很高兴,说:“那咱们就专心的等他大舅来再按排酒席的事吧,咱们只需按四桌的人数安排人就好了。”簪荣碰了下百胜说:“看你说的个轻巧,好像三日那天就除了喝酒没别的事似的,咱们还不趁这两天好好打扫打扫,收拾收拾里里外外,叫人家扬大哥初登家门,就显得咱们多埋汰似的。”
深秋的白洋淀是金色的白洋淀,无边无艮的芦苇变的莽莽苍苍一片金黄。深秋的白洋淀也是白色的白洋淀,个个芦苇梢头绽出了雪白的芦絮,在秋风中作雪翻飞。深秋的白洋淀,又是湛蓝色的白洋淀,湛蓝色的天宇,映照着湛蓝色的秋水,水天一色,雁阵横空。
从南淀映射的曦光之中,驶来一条快船。船头上背手站着一个口留短髭,长辫垂腰,头戴紫貂皮软帽,身套羊皮坎肩的中年人。他就是杨木森,杨掌柜。他看着满淀飘絮的芦苇,和芦苇地里满身热汗,挥镰打苇的村民们,心里非常惬意。他认为,这才是中国农村应有的样子,这才是中国农民应该干的事!想起头两年,忽然山东就闹起义和拳,转眼就传到直隶。好好的农民就都不种地了,非要杀洋人,灭洋教。杀不杀洋人,灭不灭洋教,那是朝廷的事。满脑袋高梁花子的土条儿们,穷掺和什么?朝廷里,也还真出了一班子不懂事理的,蒙敝了老佛爷,宠着他们。这些穷鬼,一朝得宠,就闹到天津,北京去了。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竟杀到外国公使头上去了,惹来了八国联军。他们吹嘘的“刀枪不入”也不灵了。没咒念了,北京都丢了,逼的老佛爷带着皇帝都跑到西安去了。 真是一伙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匪类,辱没了皇家的纲常,败坏了国家的根基。这白洋淀虽距京畿不足三百里,但是有这百里淀水阻隔,“拳祸”并未殃及。所以这里真像是所谓的“世外桃源”,真有一种,“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感觉。在这地方种蓼蓝,真是选对了地方。把种蓼蓝制靛的事投靠给了詹家寨的钟百胜,刘红灯也真是选对了人。今年供应的靛青染料全部是优等,已经能供一个染织厂的生产,明年到了夏天就能开两个染织厂,完全靠这儿供料。高阳白布,经染织厂一染,价格就能翻上五成,真是个一本万利的好生意,而且销路大开,特别是俄国老毛子们的军装,全部用这种青蓝色的布。这种染料染出的布色牢,洗多少遍,穿多久,绝不掉色,前景大好!百胜虽然是个水乡汉子,但是实在,憨厚,仗义,有担当。红灯讲义气,讲信用,心灵手巧,勇于任事,对他真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前些天认下的干妹妹沂蒙,秀外慧中,知书达理,能文能武,还听说,前些天村里闹土匪,她以个大月孕妇的身子,还打伤了一个,打死了一个绑架她的土匪,他不由的都把自己的干妹妹想像成一个江湖女侠了。想到这儿,他一惯向下垂着的鼻唇线扬了起来,露出了笑容,把垂到胸前的大辫子向后一撩,小声说“这样子,才不愧为我杨木森的亲妹子!”他父亲杨老帅,一辈子推货郎车东奔西走,外出的日子多,在家的日子少,所以只留得他哥儿一个,后面也没给他留下个一弟半妹。认下了这个干妹妹,才觉的感情上有了个寄托。所以他盼着船快些走,快到詹家寨,看自已的亲妹子,看自己没见过面的亲外甥!
船过了迟家堼,就是前头淀了。进了淀,一眼就望见了村东南角,正对着前头淀新戳起来的那三间“前明子”青砖新房。高挑的前檐,满窗的玻璃,还隔着一个淀,就被它反射的太阳光,照的满眼明晃晃的。越往近处走,越看出它的敞亮,越感到它的煞气。杨木森站在船头,高声大气的说:“哈!我亲妹子就应该住这样的新房!这才是人应该住的房子。我回去,就把这‘前明子’的图样带回去,自己先盖他三大间,把它们的‘闷胡芦’们都比下去!”
…未完待续…
文//金恩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