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家乡的拒马河

无边无际的

第一节

      人类的童年多神异色彩，人生的童年多天真烂漫。时光留不住，童年留不住，但童年的童话、童趣在心灵的画册上却愈来愈清晰可鉴，历历如在目前。那份人与人之间的诚直质朴，纯净无瑕，那份人与自然之间的亲近交融、相偕无间，也许是人世间最最金贵的财富。

      我的家乡在河北省保定市容城县。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生活过的家乡小村旁有一条大河，叫南拒马河。这条河是我县和邻县定兴县的界河。这条河的源头在太行山深处的河北涞源县境内，叫拒马河，是海河流域大清河水系的支流，它在张坊镇分为南北两支，又在白沟相合汇入大清河。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张家口第六十五集团军一九三师服役期间，曾有幸因公到涞源县出差，揣着童年探源母亲河的梦想，专门到源头去一探究竟，果然发现了那个刻有“拒马河源头”的石碑。后来不时屡发奇想，能否从老家的河道逆流而上，实地去看看沿河两岸的风土人情，后因工作调动来到河南，以致数十年来仍未成行。但展读史书，母亲河又成为徙居千里之外的我为之骄傲的英雄河：晋时涞水人祖逖与刘琨为少年好友，俱有报国大志。后俱为司州主簿，二人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叫，祖逖用脚蹴刘琨说：“此非恶声也。”催促刘琨起床，二人舞剑练武。史载晋朝名将刘琨守卫涞水要地，抗拒入侵中原的羯族石勒大军，击退了石勒攻掠河北内地的十万军马，因此命名为拒马河。拒马河啊，一个让游子壮怀激烈、梦牵魂绕的母亲河！这大抵是吮吸着英雄河水长大的我青年多梦时代投笔从戎的内在动因。

      拒马河在流经数百公里到达我们村旁时，已改称南拒马河。她在村东由北向南在河堤内流淌而过，与对岸大堤相距约一点五公里左右。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即使是枯水季节，河面大部分地方也有二三十米宽，最深处可达两米，最浅处也有一米。河水清澈见底，流速平缓，水草丰茂，鱼虾绕胫，是孩童们理想的戏水或捕鱼捉虾之所。这条大河，一年四季，村民们无论是到对岸的村庄赶集上店，或是下地耕种与收割，均由一条五六米长两三米宽的小船摆渡。当时，对于乘船者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乡规，那就是本村村民或是船夫的亲朋熟客，如仅仅是徒手或轻装过河一律免费，其他人等则根据长幼人数或携带车辆物品的多少收取一两毛钱。饱经风霜、疏须飘飘的老艄公每每待乡邻们坐定，轻轻的喊一声：“开船啰！”轻摇双桨，小船稳稳地离了岸，船行激流中，人望苍山远，桨板击浪，桨声欸乃，舱内笑语声脆，惊起一滩鸥鹭。河面摆渡，小船来往，滔滔河水流逝的只是春花秋月，满载的是农家“日出而作”平静安适生活的知足感、世世代代春种秋收的充实感。

夏秋之交，汛期大雨，洪水暴涨，水面宽度往往可达数十米或上百米，并能持续数日不退；猛浪形如狂兽巨马，逐浪滔滔，咆哮而下，吼声如雷，让平时敢于水上称雄的伙伴们惊心动魄。瞥见那沉浮波峰浪谷的树木，让河堤上观水的人们感到大自然暴怒时的强大，逆天而行总会葬身龙腹。此时艄公停摆，将船反扣堤上，悠闲地抽烟呆坐。贸然涉水极易发生危险，村民们也只能望河兴叹，等水退船行后再作赶集访友或耕作之事。听老人们讲，1963年夏季，华北平原发生百年不遇的大洪水，由于当地暴雨和上游洪水下泄形成的叠加影响，使本已不堪重负的拒马河水持续暴涨。据说，在其达到最大流量的几天时间里，一点五公里左右宽度的河套及八九米高的两岸大堤，已容纳不下汹涌而来的滔滔洪水，河水漫堤，致使村里村外的所有沟壑池塘满槽，位处低洼地带的农田均被大水淹没，满眼望去汪洋一片，时刻威胁着乡亲们的生命与财产安全。好在洪水持续了几日的高位后渐渐退去，才有惊无险，避免了更大的损失和决堤危险。

这次洪水过后的七十年代初，为了确保大河的安澜和沿岸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由政府出资，专业施工队伍和沿岸属县乡亲们出工，连续奋战数月，对两岸大堤进行了加宽加高和加固。与此同时，地方政府还进一步加强了对大堤安全的日常管理和维护，除每隔数公里建一座供护堤人员日常看护和办公用房外，还在新修的大堤内外两侧植树、种草，采取封土护坡等措施，使春夏季节的大河两岸花草盛开，枝繁叶茂，鸟语声声，人们安居乐业，过着一派恬静的田园生活。过去人们一度把这种防洪固堤的工程视为对大自然的对抗和征服，视为“人定胜天”思想的胜利，却不理性的认为是顺应自然、尊重自然，从而赢得了大自然的厚重恩赐。

沿着大堤或乘舟顺流而下十五公里，就来到了誉称华北、闻名全国的箱包制作集散重镇——白沟。在这里，南北拒马河两支重汇，又与子牙河握手汇入大清河，正应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宇宙法则，但合是终极，拒马河同根而生，兄弟合力、接纳友邻，这样的大度胸襟也必然成就海河的浩瀚壮观气象。

据老人们讲，在过去河水丰沛的悠久岁月，河里不但能拉纤行大船，而且乡亲们还可乘船顺流而下到达著名的滨海城市——天津卫。沿着河堤或依河顺河而下再折向南，行程约二十公里左右，就到达了闻名遐迩的华北明珠——白洋淀。这里不仅苇荡深深，荷花满塘，鱼跃鸭肥，是方圆百公里内有名的鱼米之乡。这里在抗日战争时期，有一支让日寇闻风丧胆的著名地方抗日武装——雁翎队，更因有电影《小兵张嘎》原型人物生长和战斗的足迹，而让人们充满敬仰和向往。如今，这里已是华北地区著名的风景名胜区和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白洋淀，同样是我家乡山山水水中梦牵魂绕的神奇地方。朋友，我愿当一回向导，带你走进湖面如银、芦苇深深、荷花飘香的白洋淀，领略鱼米之乡白洋淀的靓丽风景，寻觅冀中英雄儿女在葱翠芦荡中驾舟履浪、神出鬼没、伏击日本侵略者、保卫我美丽家乡的传奇故事······

第二节

三十多年前，这条依村而过碧水长流清澈见底的拒马河，不单充沛着两岸的地表沟渠，霑溉着百里方圆肥沃丰腴的田园，为一方乡民带来冀中水乡的秀美富饶；还是村民们冬季捕鱼夏季冲凉的绝佳天地，更是我们这些顽童夏天游泳和戏水的水上乐园。谁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呢，每年四月底或五月初，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楞小子，就已把校长的训诫和父母的警告抛在脑后，冒着乍暖还寒的天气，偷偷摸摸的下河游泳了。盛夏酷暑的季节，我们总会在放学之后绕道下河游泳或洗澡；几个调皮孩还装模作样背着书包先转半个村子，甩开父母的监视偷偷溜去河里嬉闹一番，这河面清潭便成为了我们游泳比武的赛场：这边有鲤鱼打挺的勇猛，有仰面坦腹的潇洒，有水底潜游的韧性，有举臂踏浪的自如，沙场竞技，各显绝艺；那边有打水仗的对垒厮杀，双手掬水，掷向对方，水花飞溅，让弱者躲闪不及，乘胜猛攻者不获全胜绝不收兵…，以至迟到旷课的事情在我们这些淘气包或蔫坏的男孩子身上时有发生，戏水的刺激早已让我们把上课的钟声和父母的告诫抛到了九霄云外。期间，若哪天因“倒霉催的”在河里或岸边不期而遇撞见了老爸，轻则挨顿臭骂，重则回家后等着爸妈的鞋底或笤帚疙瘩伺候，“享受”一顿“劈柴炖肉”的感受。家长们不会理解，小家伙们学着大人把拒马河看作展示技艺和智慧的绝好平台，看作砥砺燕赵悲歌之士刚毅性格和钢铁意志的八卦炉…

有时虽幸运没被抓个现行，但在半路上遇见老爸老妈们被问起，我们偶尔也会瞪着俩“牛铃”似的眼睛，梗着脖子信誓旦旦说绝对没有去。但聪明的老爸老妈们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们会用最简单又十分有效的检测方法来验证我们说话的真伪：他们的手指甲，在我们忐忑的脊背上轻轻一挠，若有白印出现，无论如何狡辩都会无济于事，随后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提心吊胆换来的赏心乐事，伴随着我们快乐无忌的童年，年复一年上演着，且总是“好了疮疤忘了痛”----屡揍屡犯。我们有我们的逻辑：不喝上几口河水怎能学会游泳，又怎能在云诡波谲的漫漫人生竞技场中激涛履浪、波澜不惊！因此，我们这些顽皮的孩童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老爸老妈们总为此大发雷霆。时光是慢条斯理的老师，直到我们长大成人做了父母，才豁然明白：他们最担心不懂事的孩子溺入水中，这种农村老人们关心爱护子女的特殊表达方式颇让人费解，以至于误解、曲解。

第三节

“子欲养而亲不待”乃人生大憾。转瞬之间，离开家乡已有四十年的时间，生我养我的父母未等儿女回报大恩于几年前先后故去。“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每至夜阑人静之时，拒马河畔荒村茅舍边父母或严厉或慈爱的音容笑貌，总历历在目浮现眼前，抑制不住的泪水常常模糊双眼。

那年回乡探亲，巡看南拒马河，两岸的大堤依然矗立，堤坡上的大树依然挺拔，而且，大堤的路面也因经济的发展和交通运输的需要铺设成了水泥路面。但与此形成极度反差的是，当年那条一年四季奔流清澈见底的大河，由于气候的变化和人为的毁损早已断流，即便是在汛期也很少再能见到水了。那条曾经伴随着我们度过无忧童年和少年时光的大河，那个给当年的顽童带来无尽欢乐的水上乐园，亦荡然无存不见踪迹。眼前物亦不是人也非昨。当年摆渡用的小船因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早已片甲不留，不知去向。裸露的河床由于多年采砂的原因，千疮百孔，目不忍睹，给大堤的根基留下了无法预估的隐患。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每每探亲回乡，都会伫立大堤面对干涸乌臭的河床，追想当年下河嬉戏时的倍儿爽情景，却又不禁使心生凄楚，既感喟大自然的冷酷无情，亦反思我们在保护自然环境时是否付出了真爱？经济的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难道非得以牺牲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为代价？痛定思痛，当有猛醒。我们若要对得起先人对得起后人，就应该打心底尊重自然、顺应自然、敬畏自然、保护自然，因为“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绿水青山也是金山银山。所以我们决不能在破坏他的同时，再去投入巨资刻意雕琢“创造自然”。桑拿间修的再多，洗浴中心建的再豪华，倘若你没有在大河里游过泳、打过水仗，没有摸准河水柔可载人、悍可吞舟的天性，你将永远也不会体会到在大河里俯仰畅游的淋漓快意，更难以历练出“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人生豪情！

四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当年那个毛头小子已步上“奔六”的人生旅程。少时的回忆是率真的、苦涩的，也是幸福的。人生是一次单程旅行，我知道那些童年的美好记忆，已是回不去了的岁月。值得欣慰的是，前不久从家乡发小电话的絮絮介绍中了解到，近年来故乡人民的环境保护意识明显增强，而且，随着雄安新区的建设，生存生态环境正得到逐步改善和修复。年事渐长、乡思愈浓的我，梦幻中清晰的叠集演绎出山青水绿的家乡风情画：又见田野纵横的沟渠小溪里，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在清澈见底的水中自在翔游，又见拒马大河汩汩滔滔四季奔流洒下一路欢笑的神韵，又见“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秀媚田园风光，童年时的水上乐园还原了俏丽的容颜，给远在异乡的儿女们重又留下了值得炫耀和留恋的念想。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伫立郑东，凝眸北望，山川阻隔，故乡不见使人愁。乡思是一坛陈年的老酒，历久弥香。因为故乡有我们的根脉，有家园的温馨 ，有戏水清流、亲近大自然的童趣和快意，有敢冒风险击水冲浪的刺激和惊喜。这里有我们当年太多的酸楚，也有我们许多挥之不去的美好记忆，故乡的老屋、老人，抑或久未联系和谋面的至爱亲朋以及天真烂漫的娃娃，都是我无法割舍的牵挂。

留住乡愁，记得家园，坚守一份淳朴和淡泊，就不会在喧嚣世俗的滚滚红尘中迷失自我。无论时间过去的如何久远，我们都会记住：我们的根就在曾经带给我们无限欢乐和回忆的那条大河，在大河旁边的那个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