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淀：与荻花对视千年

爱海滔滔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很难相信这是两千年前好勇斗狠、统一六国的秦人所写下的缠绵悱恻。

我生在秦地，长在秦地，从来没有见过白洋淀这样浩渺无垠的水域蒹葭——暮秋时分，乘船游淀，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就懂得了这首诗的意境：瑟瑟寒风中俯身的芦苇荡和诗人委婉惆怅的感情缠绵交织成了一个扑朔迷离的悲伤世界。

金秋拂晓，芦花洁白，清露为霜，萧瑟秋风中一望无垠的芦苇荡在“沙沙——”声中起起伏伏；茫茫秋水，清澈澄明，烟波浩渺，空中水汽氤氲雾霭迷蒙；船儿“哗哗——”的划行在弯曲如迷宫、如蛛网般狭窄的水道中，两边是肆意生长现在又不得不因秋枯萎的黄绿的蒹葭，而前方……前方却婉转不知去处——

我乘舟苦苦找寻着自己的情人。雾霭水汽中，似乎见到了她窈窕的身影，荡舟近前细看，却不过是个幻影而已……不断的找寻又不断地失望，不断的失望又再次出发找寻……反反复复，只为心中的丝丝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挂——大概不可得才是一切美好事物的必要条件吧。正因其不可得，所以终其一生而上下求之——

白洋淀的水漫漫无边，小舟缓缓驶过，搅碎了蓝天白云红叶金树的倒影，一圈圈的荡漾开去……据说：两千年以前的古人是以芦苇为船的：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一束一束的芦苇捆扎成一叶扁舟，孤独前行在慢慢的人生长河之中——

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恍惚间，水天蓝的沉醉，最终凝成为一体，小舟自然而然的滑行到了天上。最终穿越宇宙去找寻自己的内心，繁星点点在身边闪烁，如同淀中的水光……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在经历了人世间不可得的苦痛后，才会明白世人皆苦于四个字：求之不得——求名、求利、求不可得之情——而自己的痛苦不过是在重复众生千年之来的痛苦。试着跳出小我，站在众生的角度，用释迦摩尼和耶稣的悲悯之心看待世人所有苦难——众生皆苦——自己的那点苦痛不过是：

沧海之一粟。

据说达摩渡江时，并不是坐船，而是在江岸折了一根芦苇，立在苇上过江的。我猜想他一定悟透了人世间的所有痛苦后，从此不再有烦恼，所以身轻如燕，一苇渡江吧。

而我现在还只是怕舟小：

载不动许多愁。

暮秋时分，在白洋淀，我与一只荻花对视千年，我想求豁达而不得，但终究会放下这无可奈何——

小舟从此逝，江海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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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扬子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