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王外史》第四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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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帝重游白洋淀 皇太后再品松鼠鱼

      却说到了乾隆二十六年，为庆贺皇太后七十寿辰，乾隆皇帝率一班王公、大臣恭奉皇太后到五台山上香祈福，顺路游山玩水愉悦圣怀。二月初十，圣驾自圆明园起銮，一路经黄新庄、半壁店、梁格庄，法华村，二十四日到达五台山菩萨顶行宫。在五台山烧香游览三日，二十八日下山，经王快、正定、定州，三月初十到达保定府。

      三月十一这天，圣驾浩浩荡荡从保定府去往端村行宫，午后在安州用膳歇息。随行内务总管请示皇太后道：今晚銮驾就要到白洋淀水乡了，请太后示下：您有什么想吃的水鲜吗？

      太后道：你这一问，我倒想起来了，前几天在五台山时，松林间就有一只松鼠总爱围着我蹦跳欢叫，我们满人本就以松鼠为吉祥物，想必也是为我七十寿诞祈福吧。十年前我来白洋淀时，郭大年厨师曾为我烹制松鼠鱼一道，味道最是鲜美。可惜郭大厨五年前就病故了，不知可有人再为我做一道松鼠鱼，最好是当年那原汁原味的才行，不然也就罢了。

      内务总管喏喏连声，退下后却汗透夹衣。他急召随驾大厨询问，可这几个厨师却都是川淮系，松鼠鱼也有做过的，却并不纯熟，与当年郭大厨相差甚远，怕不能称太后心意，反遭贬斥。有一个郭大厨当年帮厨搭档说道：当年郭大厨去世前曾对我说过，他在圈头行宫收过一个小弟子，名字叫陈武，嘱咐我今后若有机会见到，一定要多多关照他。只是不知这个陈武现在的下落。

内务总管道：这个好办，叫当地官员马上去寻查便是。

当下叫保定知府和安州知州进来问话，把寻找陈武的事一说，那索知州知道这是救陈武的好机会，忙上前回禀道：这陈武与下官甚熟，原本在下官治下开了一座望河楼饭庄。只是前不久因为牵涉劫漕运船大案被打入保定府死牢了！

内务总管一听，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回去禀报太后，正巧乾隆皇帝正陪侍太后身边，听了这番情形，不等太后说话，乾隆皇帝便道：先把这陈武从大牢提出来，命他精心为太后做这道松鼠鱼。若能让太后吃得称心满意，可酌情减他罪责！

内务总管嗻了一声，忙下去命保定知府遵旨办理去了。

却说陈武自那日锁拿入狱后，连受了几堂刑审，要他招认伙同朱满淀劫掠艚船的情形。陈武便知是漕运使大人要找他旧帐，虽死扛不招，但也知难逃此劫了。后来不再上堂，听狱卒说劫匪那边有个林凤山已经作证画供了，陈武心中不由连声叫苦，只能服法认命了。

到了年根下，听说刑部判决下来了，因此案关系国家贡赋大事，所有涉案贼匪一律问斩，出正月后执行。陈武知道大限将至，只可惜自己一生勤敬仁和，立志在厨艺上创一番天地，却只能化作泡影了。可他又不放心家中妻儿，不知她们今后要遭受何等欺凌委屈，只愿秋菊能够忍气吞声，把儿子顺成抚养成人，也算为陈家留下一条血脉了。

单说这天晚上，陈武昏昏沉沉睡下，突然看到师父郭大厨笑着走过来，陈武忙起身行礼，哭道：师父，多年不见，您到哪里去了？怎么也不来看看徒弟呢？

郭大厨道：小武，师父一刻都没忘记过你。我此番就是来救你性命的！当今皇太后最爱吃我做的松鼠鱼，你可知是为什么？这松鼠鱼本是苏菜，制作手法并不希奇，无非是割鱼、去骨、腌肉、油炸、造形、勾芡几道工序。可是，我用的食材是白洋淀镢鱼（花鲫），配料时迎合了太后几个小偏嗜，老年妇人爱吃甜、软、嫩，你还要加这两种小佐料，才可让老太后吃得过瘾解馋。果能如此，你的这桩冤案也就有望昭雪了！

说着，郭大厨在陈武手心上轻轻写了几个字，然后就倏然不见了。陈武半梦半醒间叫了几声师父，醒来却是四下空寂，夜色深沉。陈武辗转反侧一番，就又睡着了。

恍惚间，他又看到秋菊披散着头发，满脸凄惶地走进来，对着他遥遥下拜，哭泣道：小女子本是个贫贱无依之人，幸亏遇见了你这位仁义君子，让我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也有了个贴心儿子。可惜我生来苦命，经不得这风波惊惧，只好先走一步了，望夫君能安度劫难，把儿子教养成材，也不枉我这半生劳苦，一世痴情了！说毕叩首三次，起身便走。

这次陈武惊呼窜起，但见牢门紧锁，暗夜沉沉，自己全身已被冷汗湿透，两腿瑟瑟发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凌晨时分，陈武看到走廊里来了两个狱卒，一个举着蜡烛，一个用钥匙开锁。进门后便高喊：罪犯陈武，马上跟我们去洗澡更衣，上头有重要差遣！

陈武记起昨晚两个怪梦，心想：莫非真有什么转运之机降临了吗？我一定要小心抓住，或可自救脱此大难！他跟着两个狱卒出了大牢，到狱中澡堂洗净身子，换了一套整洁衣服，才被带到一间密室。陈武认出里面坐着一个内务府装扮的人，与当年在圈头行宫训话的内官面目相仿。此人见他进来，就打发狱卒关门出去。然后和颜问道：你叫陈武吗？

陈武低头答道：正是。

那内官又问：郭大年师兄可是你的师父？

陈武抖了一下答道：不敢说是正式师徒，可他老人家也教过小人一些独家厨艺。

那内官道：你不用害怕此事犯了宫中规矩，我是郭师兄帮厨，师兄临终前告诉我曾收过你这个徒弟的。

陈武听了实在忍不住，颤抖流泪道：师父他老人家竟已离世了吗？

内官道：五年前心病复发仙逝了，真是好人不长寿啊！此番招你来不为别事，只因圣上奉皇太后驾临白洋淀，太后她老人家想吃当年郭师兄做的那道松鼠鱼，可这独门心法郭师兄并不曾外传，所以才招你来担此重任。你要明白：此事办得圆满也许可将功免罪，若办不好再二罪归一，就断无生路了！

陈武道：小人明白，必当尽全力尽忠献艺！只是时候不等人，要马上派人去找三斤以上白洋淀鲜活花鲫一条，还要备齐几样特别佐料，我写下来你立刻差人去置办，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内官是行内人，自然懂得食材之重要，马上叫人飞马去端村行宫备办，这才与陈武坐了专用马车上路。此时乾隆皇帝和太后已在端村行宫住了一夜，天明后乘船去白洋淀里看风景，中午时才回行宫用膳。陈武一行到了端村，马上去厨房操作，身边有两个御厨帮助改刀配菜打下手，那陈武也使出浑身解数，按师父梦中叮嘱的心法精心炮制，把那松鼠鱼做得是天衣无缝，让旁边两个宫中帮厨也看呆了。

等到上面传话进膳，有侍者端了这道松鼠鱼奉给太后、皇上去品尝，陈武却如同全身骨头已被抽尽，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存亡，都交与上天裁决了。

（稿件来源：《鱼王外史》中国书店，202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