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道荣升漕运使 陈司库辞差归田园
却说陈武在同口经营货栈,广交朋友,日子过得倒也自在。这一晃两年多过去,儿子顺成会跑会叫了,秋菊身上也有些发福了,这陈武手头也存了些积蓄,可以隔三差五请朋友喝点小酒了。
单说这一晚,陈武正在家里逗孩子玩,只见陈三拿着一封信札跑进来道:我大哥来信了,说他丢了差事,要回同口来养老了!
陈武吃了一惊,忙站起身拿过信札一看,上面说清河道大人日前升任户部都漕运使,正三品,驻通州。道台大人准备交结上任,只带亲近仆从,其他人等就地遣散。陈司库久已失宠,这次就势辞差准备回乡隐居了。陈武见信长出了一口气,道台和六姨太调去通州,咱这一家人终于可以不再担惊受怕了!再者陈司库大哥回同口安居,自己尽可早晚侍奉,报答当年大恩。
又过了两天,陈司库一家老小带了六辆马车回来了。陈三早就收拾出了一个大庭院,洒扫得干净利落。货栈的伙计们把车上拉回的家俱、器物小心搬入室内摆放,司库大嫂指挥妇女们安排被褥、妆台、锅灶,大家整忙了两个多时辰才大致有了些格局,陈三在街上饭庄摆了三桌饭为大哥接风,众人热热闹闹吃了顿团圆饭,就各自散去歇息了。
只有陈武没走,他随司库大哥回书房坐下,两个人沏茶慢品,说起这两年多的旧事。陈武先站起身深深一揖道:大哥,因为小弟拖累,这两年你一定没少受罪吧?
陈司库道:受罪是一定的了,你走后六姨太倒没急着追究,可道台大人回府后,大太太带四个姨太一起去告状,说六姨太深夜召厨师陈武入室私通,事败后陈武已逃匿,要求道台严惩六姨太以正家风。那六姨太只好反咬你送菜入室,图谋不轨,被拒后畏罪潜逃。道台大怒,为顾及颜面,发公文只说你拐窃重金潜逃,要各州县公告追拿,捕获后当即押解道台衙门处置。过了半年各地都没有音信,这事也就慢慢放下了。
六姨太早听说陈武与那陈司库交好,就几次召陈司库去追问陈武下落。陈司库跪地哭嚎,大骂陈武骗了他若干钱财,自己也恨他入骨,若抓到他必亲手掏心挖肝解气!六姨太虽不全信,也拿他没法,只是让道台不再重用罢了。
自此后六姨太着实安分了些日子,她使出浑身解数哄道台大人高兴,温言软语,轻歌曼舞,把道台的心拴得牢牢的了,就开始对那几个姨太下手。只两年功夫,四个姨太被赶走两个,上吊一个,还有一个已经半疯,大太太气得卧床不起,估计也来日无多了。
陈司库叹道:你能侥幸逃脱真是造化!这女人手腕太过厉害,我都为你后怕。
陈武也双手合十道:天可怜见,保佑我这一家老小了!
陈武与司库大哥两家人欢聚了半个月,日子也都安定下来。这天晚上陈武对妻子说道:咱们来同口避祸也快三年了,咱娘还没见过孙子,现在既然道台已调离,我们就该带孩子去看看老娘,也为爹的坟上烧个纸了!
秋菊说:应该的,我也想娘了,都听你的。
商议定了,那陈武就归心似箭,马上开始收拾行装,一夜都不曾睡好。第二天一早,全家就搭了过圈头的货船出发,中午时就回到久违的家乡。进了熟悉的家门,只见炕头坐着一个白发老太,正在纳鞋底。炕下却有一个女人埋头织席,一边忙一边陪老人说话。陈武向前跪下抱住白发老太的双腿,哭着叫了一声:娘!秋菊拉着顺成也跪下叫奶奶。
老太太身上一抖,抬头看了一眼这三个人,突然拍着陈武肩膀大声哭嚎起来:儿啊,你回来了,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我儿了!哭了一会儿,她又指着顺成道:这就是我孙子吗?
秋菊哭道:娘,这就是你亲孙子啊!
陈武娘又抱住孙子小脸亲了又亲,哭道:老头子,咱们有孙子了!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活着时天天盼的大孙子啊!
全家人哭成一片,织席的妇人打了一盆清水过来,递过毛巾道:陈武哥,大嫂,别哭了,快擦把脸吧,总算都熬过去了。
陈武抬头细看,此人却是清莲。原来自从清莲吃了良才从李越千那里取回的丸药,身体渐渐复原,也不再想田庄那段伤心往事,每日来陈武家照看这孤苦老人。自己把苇捆搬过来在这织席,边干活边陪老人说话,也帮她烧水做饭洗衣服,让老人活得还算有了点意思。
陈武作揖道:清莲妹子,多亏有你照看我娘,谢谢了!
秋菊也说:你替我出力受累,嫂子也谢谢妹子了!
夏清莲脸一红,忙道:你们为我寻医取药,才救了我这一命,我应该谢你们才对!
陈武道:那是碰巧,还靠良才兄弟跑腿,我只引见了一下,没出啥力。
夏清莲道:一家人,不客套了!我回家去炖鱼焖饭,你们都来我家吃,我爹也早想你们了,天天念叨。
清莲走后,一家人又是一番悲喜交加,陈武看看时间不早,家里又没什么肉食蔬菜,也就只好扶了老娘、带了妻儿一起去夏保长家吃饭。路上经过杂货铺,陈武进去买了两瓶烧酒一包花生米,又提了一包点心,这才进了夏家小院。
只是几年光景,夏保长明显苍老了许多,鬓角全白,皱纹堆累,肯定是日子过得很不舒心。见了陈武一家,他还是那么亲热,过来拉了陈武的手,又捏顺成脸蛋,还问候老太太身体,这才请一家人进了屋。几个大人围着八仙桌坐下,妇女抱孩子上炕围小板桌,然后清莲端来炖大鱼,白米饭。八仙桌上单上了烧酒和花生米、摊鸡蛋。夏保长让良才为陈武和自己倒上酒,然后叹了一声,道:人这一辈子,就是起起落落,顺顺背背,能活过来就好!喝酒吧。
陈武知道夏保长这几年为清莲和良才的事操碎了心,也丢尽了脸,自然也不愿多提,只是陪着他把酒干了。
酒过三巡,夏保长憋不住了,他红着眼圈说道:小武啊,我有好多心里话也就跟你说说,我的心都快拧巴成麻花了!良才这事还算收场不错,现在村里成立了古乐班子,有这么老少七八个人,也能养活住自己了,良才也收心了,就是不着急找媳妇儿,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陈武笑着劝道:孙子在儿媳妇肚里等着呢,该来时就来了。大家听了都笑了,只有良才只顾低头喝酒。
夏保长喝了口酒,接着说道:清莲这闺女命苦!可年纪轻轻的,老呆在娘家也不是事儿。那傅泥鳅早想上她了,托人求了几回,可清莲死活不答应。其实泥鳅也是个老实孩子,他爹去年也没了,就自己住着两间房,又没公婆兄弟拖累,也不生妯娌闲气,虽说穷点儿,也是个归宿不是?你得空也劝劝清莲吧。
陈武还没吱声,后面清莲先叫起来:爹,你这是嫌闺女在家吃闲饭了吗?怎么就一个劲往外赶呢?要不是为了怕你闹心,我还有大田庄这场活罪受吗?你要再逼我,我就真不活着了!说完就哭着跑出去了。
清莲娘放下筷子冲夏保长骂道:吃得好好的又提这茬儿,你就作死吧!闺女出了事我跟你没完!也跟着追了出去,夏良才瞪了爹一眼,也跟出去了。只听外面吵吵两句,就渐渐安定了。
陈武放下酒杯,再没心思喝酒,胡乱吃了两口饭,就带全家回去休息了。离开时秋菊去看了一下清莲,见她虽然满脸泪痕,还强笑着打招呼,心也就放下了。
(稿件来源:《鱼王外史》中国书店,2020年1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