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王外史》第二十九回

无边无际的

李越千把盏谈医道 释高僧临风解禅机

      却说那日一行人乘小舟到了孝义河入淀口，但见芦荻萧萧，秋风瑟瑟，那岸边的杨柳叶子黄绿相间，有村童拉了竹扒篱在搂树叶子，为娘亲准备做饭柴禾。在紧邻河口的堤岸上有几株粗大杨树，树下是三间里生外熟（外墙用砖，内墙用坯）的房子，收拾得倒也齐整。这家姓刘，靠下网捕鱼为生，也家传一手炖鱼、炖野鸭的手艺。因此从安州、高阳、任丘来的文人、富商有顺河乘船来淀里一游的，也常让他家备几个小菜，总以炖鱼、鸭为主，在院中树下摆一桌饭吃喝尽欢。

      今天陈武早让陈三来刘家订了午饭，等船靠岸时，鱼、鸭也炖好了，小菜也拌得了，八仙桌也摆在院里了。几人游览一番下船登岸，进屋里取水净面，然后坐在院中喝茶。释博智品了几口茶，望着淀里问道：这白洋淀水多地少，遇到饥年百姓却要以何为食呢？

      李越千道：白洋淀人称有三宝：芒子、鸡头、老菱角。这水生的芒子米、鸡头米、菱角米、地梨、苲菜、白花菜在荒年都是救命的吃食。岸上的马齿览、喇喇苗根、甜甜根、扫帚苗、稗草籽、榆树皮、槐树花、嫩柳叶都可以当菜吃，其实还各有药用呢。

      他把盏饮了口茶，又说道：我行了大半辈子医，慢慢悟出一番道理，天下没有治不了的病，只有治不了病的人。你想，上天造了一种活物，也就为它准备了一种食物；上天造了一种病症，也就准备了克制这病的药材。夏天人容易上火、中暑，上天就造出西瓜，薄荷、黄莲、苦丁、莲子芯；冬天人容易伤寒、受冻，上天就安排了大白菜、萝卜、苟杞、人参、大枣等温补的材料。

      就是同一类东西还有阴阳相克，生姜性温，鬼子姜性寒；红糖暖胃，白糖怯火；这样例子太多了。翻开《本草纲目》看看，地上长出的每一根野草、野菜都有药性，都可治病，只有红高粱功能是：可以度荒。人们把这些植物的功用都琢磨透了，那还有治不了的疑难病症吗？常言道：病由心生。很多人终日慽慽，患得患失，气血逆行才易患恶疾。所以我说：世人不可杞人忧天，只要记得：大道不灭，日月长明这句话，也就能心态平和，百病难侵了。

释博智喟然叹道：没想到乡间竟隐遁着如此高人！这一番高论真让老僧敬服了！佛家说：万法归宗。就是讲世间生态就如一幢宝塔，在底层门户重重，梯廊往复，但登到塔顶时，才发现都通向一个厅堂。所以，学佛也好，学医也罢，学礼也可，学乐也行，最终悟得的都是一个天道，就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阿弥陀佛，此次没有白来同口，真是受教了！

李越千拱手道：哪里哪里，乡野村夫的一番怪论，让释大师见笑了！刚才听说大师对易经推演颇有造诣，我还有件疑难要向大师请教呢。

释博智道：但说无妨，贫僧看可有帮得上忙的。

李越千叹了一声，道：我育有两子一女，十年前长子二十五岁，正要娶妻成婚之际，夏日从田里上来，跳入水坑洗了个澡，上来后不多时就暴毙了。两月前幼子也是这年纪，也是天热洗澡上来，发冷发热多日，病怏怏的不起炕。我家偏方主治妇科，却不知这种怪病如何治法，又担心再伤了这个儿子，我想起这事时真是五内如焚。我李家为人治病从不贪财欺诈，只求积德救人，却不知为何有此一报。

释博智问了李越千和儿子生辰八字，掐指细算一番。说道：你家东侧可有积水深坑？

李越千道：有啊，院东就是一片洼地，雨季存水，蛙声连天的。

释博智道：你家没有围墙栅篱，也无院门隔阻吧？

李越千道：正是，农家又无甚资财，小村也无偷摸之事，只图敞亮些。

释博智道：我也不多解释了，你回去最好砌土墙围挡，实在不行先夹栅篱，但必须盖门楼，安木院门。在东墙下垒锅灶，做几次饭。再给你儿子服些去湿补脾胃的药就行了。

李越千站起深深一揖道：果能依大师之言保我儿无恙，当永记大师恩德！

此时，炖鱼、炖鸭和几样小菜陆续端上来了，释博智取了一个素菜、一碗素面去小石桌上吃，这边朱满淀和陈武、良才、陈三几人倒了大碗烧酒便喝将起来。陈三夹口炖鸭子道：老刘家这鸭子叫龙凤鸭，可是野生的，有龙凤肉冠子，好吃得紧！

陈武夹了一块鸭肉，放在嘴里细嚼，然后说道：火候到了，可是料配得不对，只可惜了这新鲜鸭子了！

他说这话满淀、良才倒不奇怪，陈三、李越千却愣了。陈三道：你也通厨艺吗？这炖野鸭可是远近闻名的！

正巧刘掌勺过来敬酒，听到话头就说：倒要请这位先生指教一番，究竟应该怎样配料才好呢？

陈武自知说漏了嘴，忙道：信口胡说的，见谅见谅！

夏良才却说道：我这哥哥在家乡也帮过厨，是内行人。五哥，你就教他们两招吧。

陈武见推不过，就说道：我也是个人体悟，不一定对。这鸭子本属肥腻，又有微腥。炖制时要少放大油、肉块，应以八角、花椒、辣椒、葱姜去其腥、显其鲜，以木柴足火烂其筋腱，方可令人食之难忘！这是一家之言，见笑了！

那掌勺举杯道：行家一张口，便知有没有。你说的都是内行话，这乡里人肚里没油，最爱肥腻。可外面官商来吃时都说太过油腻了，可见你也是个吃过见过的人物。我敬你一杯！以后我要多向先生请教了。

陈武举杯饮了，道：不敢不敢！你是行家，这几样菜都做得极可口，佩服！

大家喝了一小坛酒，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陈三问有什么主食，掌勺高声道：早就蒸好了，曹操骂街——白面大卷！

原来这白面卷子是同口人最爱，再有炖鱼、炖鸭当菜，就成了当地农家梦想中的极品美食。

大家吃得酒足饭饱，刘家收拾了碗碟，又摆上浓茶消食说话。陈武说了李越千为秋菊开药治病的高明医术，又说了许多感激言语。

夏良才在一旁听着，似有满怀心事，听到最后，他才呑吞吐吐道：这位李神医，可否为我姐开上几副药呢？

李越千道：你姐是何病候，需症状对路才行啊。

夏良才叹道：我姐本是苦命之人，真是越穷越赶上，越渴越吃盐啊！

陈武、满淀听到说清莲的事，也都不再说话，只等侧耳细听了。

（稿件来源：《鱼王外史》中国书店，202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