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王外史》第九回

说一是一

清河道巡察点名菜  陈帮厨巧做狮子鱼

      却说那日从静聪寺上香回来，陈武的病就倏忽痊愈了。这些天他平复心情，又渐渐把心思放在厨艺上。单说这一天卯时刚过，县衙里的王差官风风火火跑过来，对董掌柜说道：你们这厨子呢？快叫出来问话！董掌柜忙把林正厨和陈武叫到前厅。王差官喘着气说：清河道台大人下来巡查河工了，早传话说要吃全鱼宴的压轴菜金毛狮子鱼，我跑了几家店都不会做，说是你家正厨做过这道菜，接这大活吧，做好了有赏还传名！

董掌柜搓手道：原来的大厨回家守母孝了，林厨师好像没做过这道菜。说罢望向林凤山。

林正厨惶惶道：只听说过没做过，侍候道台大人可不敢造次！

王差官发急道：道台大人已进了县衙了，县太爷眼都急绿了，找不到厨子可怎么交差？

突然听陈武从旁边说道：我倒在圈头席面帮厨时做过两次，不知可否一试？

王差官像见了救星，喜道：怎么不行，对了，你不是还在行宫侍候过御膳吗？马上跟我去吧。

陈武道：我还要带个帮手！

董掌柜说：让林大厨帮你改刀，配菜。

陈武说：这可劳烦不起！让秋菊跟我去就行。

董掌柜不敢违拗，只好答应了。

全来祥饭馆离县衙并不远，就在斜对门。到了县衙后厨，陈武叫人去码头买新鲜大鲤鱼，自己赶紧忙着配料。原来这金毛狮子鱼做起来最是费工费料，不是隆重场合是不会吃到的。要先买鲜活大鲤鱼，最少5斤以上。把鱼剖腹洗净，以精细刀工把两侧鱼肉切成细条，有些部位用铁剪加工，但要以背脊为中心散开，不能掉落。然后在加工后的鱼上撒精面粉，做到均匀细密，放半个时辰后放入滚开油锅炸透，此时切开的鱼肉丝条在鱼背两侧散开，宛如一头卷毛雄狮。厨师要在油炸时用勺叉辅助成型，火候恰当时用铁笊篱捞出控油，再放入大鱼盘中勾芡即成。这道菜形状奇特，颜色夺目，甜脆香嫩，是白洋淀全鱼宴中的招牌菜。

陈武对此菜并不陌生，郭师父的小册子里有图形备注，也曾面授机宜。他曾为师父做过两次，不足处接受评判指点。今天是初次公开亮相，他便加倍小心，每道工序都力求精美。那秋菊也是初次为心上人帮厨，更是精心细致，不出半点纰漏。等到金毛狮子鱼做好摆出，真好似天宫玉宴上降下的绝品，把满桌客人惊得目瞪口呆。

清河道台是旗人，也是个吃过见过的主儿，此时也是赞不绝口。原来清代官制分为九品十八级，从正一品的三公、殿阁大学士到从九品的司库、巡检可谓天地之别。这清河道台属正四品，原来叫大名道，雍正四年（公元1726年）改为清河道，移驻保定，辖保定府、正定府和六个州，也算一位地方大员。这位道台好吃，每次巡视地方都遍访名吃名厨，家中也常常举行盛宴，因此在官场人脉极广。

此番道台大人赞叹一番，忙举箸细品，果然满口香甜，余味绵长。他细品慢嚼后问道：请问贵县，这位厨师是何来历呀？新安知县躬身答道：回大人，此位陈厨师年纪虽轻，却曾在行宫帮厨，曾侍候过当今圣上，确是身怀绝技的。道台大人哦了一声，就埋头大吃起来。餐毕，道台叫知县把陈武叫到书房，问了祖藉年龄，又问何时入的行宫，拜师何人。陈武没敢说正式拜师，只说帮厨时受了郭大厨指点，因为宫里御厨不许随意收徒，师父当初叮嘱过的。

道台听了郭大厨名号，早已神情肃然，沉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突然抬头对郭武道：这样吧，我府里缺一个大厨，就请你去做，酬金从优，赏四季衣物用品，如何？

陈武当下愣住，嘴里嚅嚅，心里乱成一团。知县在旁边急道：这是天大的殊荣，你还不谢恩？

陈武只得谢了，头昏脑胀地出来，心里还是不着边际。秋菊在外面等得发急，忙过来问：大人对你说什么了？

陈武低头道：他要我去道台府里做厨师。

秋菊也愣了：那你答应了吗？

陈武道：知县大人逼我，只好先答应了。

秋菊道：什么先答应了，跟大人们还能反悔吗？也好，你去了道台府，也算有前程了。

两人慢慢往回走，没去饭馆，相跟着上了东城。秋菊说：我早看你是人中龙凤，会有大出息的，不像我们这些贱命人……

陈武发急道：其实我不想走，不是喜欢这饭馆和掌柜，只是因为有你……

秋菊脸一红，小声道：我也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没爹没娘，只有董掌柜抚养照应，其中千般苦楚我也没人去说……说着，眼泪早落下来。

陈武道：我去道台府好好做事，把大人侍候高兴了，让他为我们作主！

秋菊眼晴一亮，脸也涨得通红，道：那敢情好！我一定等你的好信儿！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手帕，说：俗话讲，千年莲子，万年鱼籽。我绣了一条鲤鱼傍红莲，这就是我的一颗痴心了！

陈武接了绣帕，小心叠好装进贴心的怀里，突然抓住秋菊的小手握了一下。秋菊忙挣开，四下望望，急道：你疯了？让人看见我还能活吗？陈武冷静下来，忙与秋菊下城墙回全来祥去了。

却说董掌柜与林正厨早等在前厅，见他们二人进来，董掌柜高兴地说：我早听王差官说了，道台和知县大人吃得挺高兴，咱这饭馆可露大脸了！听说大人还叫你去密室问话了，问什么了？

陈武慢慢道：大人要我去道台府当大厨。

董掌柜和林正厨吓了一跳，对望了一眼。董掌柜道：事是好事，可我舍不得你呀！刚在我这出了徒就去侍候大人了，总该给我点补偿才是呀。

陈武道：那你去跟大人们要吧，我要回屋歇会儿了。

晚上，周秀才闻讯赶过来，约陈武去了城墙上。陈武把事情前前后后向周秀才说了，周秀才道：这是好事！你小子要转运了，把握机会好好干，将来必有前途的。

陈武道：我只是放心不下秋菊，掌柜太太、少爷都欺负她，林正厨也不是个好鸟儿，我走了她怎么办呢！

周秀才沉吟了片刻，说：这样吧，你走后我多找董掌柜通风报信儿，说道台大人多宠信你，说你以后没准能混个一官半职的，也明说你看上秋菊了。他们惹了秋菊将来会倒大霉，在直隶这片就混不下去了。你想，大小财主都怕官，这样他肯定不敢挤兑秋菊了。

陈武听了心下一宽，深深作了个揖道：周叔，认识您是我陈武的好命，谢谢您了！

周秀才叹道：你这一走，我这穷秀才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了，我真是舍不得你呀！说着，眼里就淌下一行泪来。

话说此时已入了腊月，县衙里传信让陈武过了年去道台府报到上差。陈武核帐后领了半年多工钱，也就下手做了几个小菜，请董掌柜一家和林正厨、周秀才小酌，也算吃个告别饭。席间自然说了许多客套言辞，最后，秋菊竟也端起一杯米酒，上前说道：我本是上不了桌面的人，今儿也舍脸敬陈大厨一杯酒，望你别忘了全来祥，也别忘了这里的人！说罢一饮而尽。陈武举酒到：我陈武是知恩图报的人，日久见人心，话在酒中了！也一饮而尽。

（稿件来源：《鱼王外史》中国书店，202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