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王外史》第五回

爱海滔滔

      却说师徒二人留在圈头行宫朝夕相处，转眼过了一个多月。郭大厨的病已渐渐痊愈，也随陈武去他家看了徒弟父母一趟，喜得老两口打恭作揖，送了些鱼虾面酱之类乡村吃食。这一日师父心情很好，对徒弟说道：“陪皇上那些日子总在厨房忙碌，也不曾细赏这白洋淀水上风景，今日天气极好，你划了木船陪为师逛一逛大淀吧。”陈武忙说好，去家里撑了打渔的四舱木船来，扶着师父小心上船坐下，陈武在船尾摇桨出了码头，向那捞王淀深处划去。此时已到了立夏时分，淀边的芦苇长出尺余，满眼一片新绿。芦苇丛中各种水鸟起起落落，叫声清脆可人。

师父望着淀上美景，问徒弟道：“你家世代打渔为生，给我说说这里打渔的事情吧。”陈武不愿破了师父兴致，忙说：“徒儿虽然嘴笨，也就给师父禀告一番吧。我们白洋淀有大小一百多个淀，相通的沟濠有三千多条，淀边的芦苇田十几万亩，夏天的荷花田一眼望不到边。这里土生的鱼有几十种，常见的是鲤鱼、鲂鱼、厚鱼（草鱼）、黑鱼（乌鳢）、鲶鱼、鲫鱼、黄瓜鱼（白条）和小杂鱼，像刀鱼和花脊（鳜鱼）就很少见。我们水乡把打渔叫打河田，就像是旱区庄稼人下地。打渔人一天只吃两顿饭，起早一顿，晚上收船后一顿，中午吃点干粮，叫作吃晌午饽饽。打渔的方法主要有撒网，下网，下卡，下花罩，下蒌子，搬罾，端回子，夹罱子，拉大绠，到了冬天还有出汕，叉旮旯等等，反正要靠水吃水，凭着一套捕鱼的家伙和本事养活一家子人。可同是打河田，出力大小不一样。这里有句俗话：勤罾懒网自在箔，要命的罱子你别学。是说搬罾要勤快，下网要多等些时间，下箔就自在了，早收晚收都没大事。最要命的就数夹罱子了，身子不够壮实的千万别干，会累死人的！”

师父听得两眼发直，颤声说道：“我也是江南水乡人，却没听说过这么多捕鱼招法，下网，下罩倒也常见，你说说这拉大绠是怎么回事！”陈武索性把桨停了，走过来坐在师父对面，用手比划着说道：“这大绠是一种专门搓制的粗麻绳，中间粗两头细，粗的地段插着竹竿，竿头绑上不同颜色的布条，叫作绠穗。捕鱼时选一块空旷水面，两条船绑了大绠两头，把绠绳沉入水底，绠穗露出水面，慢慢拉了往前走，后面一条船上站着下罩和叉鱼的老手。这种方法是专门捕大鱼的，那些十多斤以上的大鲤鱼常年沉在水底，突然发现远处一条大绳慢慢拖过来，上面恍惚是一道浑浊的泥墙。我爹说大鱼都有个习惯，它见了绳子动就以为上面是网，总想从绳子底下钻出去。可它要从上面钻就跑掉了，从下面一钻，绳子动了，水面的绠穗就晃动，船上的高手立即判断出鱼的大小和种类，大罩马上放下把鱼扣住，用鱼叉把鱼叉上来。所以我爹说，人和动物都一样，都死在习惯嗜好上，想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师父听了哈哈大笑，说：“谁说百姓愚钝呢，他们把世道看得最透彻，就是不会写下来罢了。徒儿，你将来要想成大器，还要慢慢读书识字，这才能承前启后，创出个人的一番天地来。”师徒俩又说笑了一会儿，陈武见时候不早，就把船掉头，慢慢摇回行宫码头。

自此以后，赶上日暖风和的天光，师徒俩就摇船游览一番。徒弟讲些捕鱼手段，师父传些烹鱼技法，还常常拿出自己的小册子教陈武辨图认字，这日子过得倒也快活惬意。常言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单说这一天，赵北口行宫传过话来，皇宫将办盛筵，召郭大厨马上回宫，明日派船来接。听到传令，郭大厨马上收拾行装，陈武听得愁容满面，像丢了爹娘老子一般。离别时刻，郭大厨把一本薄册子塞入陈武怀里，哽咽说道：“徒儿，今日一别，不知今生还能否再见。咱师徒有这些日子的缘分，我也算知足了。我这辈子没有后人，只愿你能把师父这一点儿心得技艺传下去，为师死也安心瞑目了。”陈武不由嚎哭顿首道：“师父出皇宫之日，徒儿一定接你来养老送终！”郭大厨惨然一笑，登上来接的官船去了。

（稿件来源：《鱼王外史》中国书店，202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