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涉世小子惟慬惧 慎观察长者重苛责
却说当日陈武留在行宫,遵命洗澡更衣,与留下的其他五人在外院一间偏房里住了,第二天早早起来就到御厨院报到,先吃了点粥饭,然后垂手站立待命。等得片刻,只见昨日那个大厨穿戴干净齐整,与一个带刀武官施施然走过来,武官干咳一下,站定说道:“侍候皇上爷是天大的事,我先说一下规矩:当差的这些天,擅离此院者死;打听圣上行踪者死;询问圣上口味嗜好者死;不听吩咐管教者死;高声喧哗者死;戏谑失敬者死……”听得几个后生腿下发抖,脸上都变了颜色。武官走后,大厨马上吩咐劈柴的劈柴,担水的担水,却叫陈武到内厨帮助洗鱼刮鳞。大厨道:“你是打渔人家出身,应该知道做鱼规矩。鲤鱼要清水洗净,去腮,鱼鳞要刮净又不可伤皮肉。你先看帮厨怎么做,要留心强记!”陈武忙应声打水侍候。
原来这次乾隆帝水围带了文臣,武将,后宫太监不下几百人,加上地方上的巡抚,知府,总兵和护卫更是不计其数。皇上带来御厨十人,只经管圣上及身边近臣的饮食,其他人员都由地方经办。来圈头行宫驻跸前,先派内官来整治应用物品,厨师来筹备食材、选调帮灶人员。这次来白洋淀水围一日,打下的野鸭、大雁装满几船,早有人挑下新鲜肥硕的送来行宫,褪毛,破肚,洗净,切段,整个御厨院忙做一团。好在大厨调度有方,一个时辰后飞禽、鱼蟹都入了大锅,灶下柴火噼啪作响,锅上水汽腾腾,那鲜香气味飞遍了整个圈头村,村里的孩子们馋得哇哇大哭,老人们赶紧捂住了小嘴道:不哭不哭,咱可不是吃那个的命!
却说陈武忙完提水、刮鳞的活计,又到廊边大簸箩前剥蒜。刚剥出一瓣蒜要放,感觉后脑上挨了一巴掌,有人喝道:“手可洗净了?”陈武回头一望,只见大厨师横眉立目望着他,忙回道:“大人,洗过了。”大厨厉声道:“你只用清水洗过一遍,怎能去掉鱼腥?这邪味留在葱蒜上如何入料配菜?这皇家御厨不是你们乡炊野灶,快去用皂角水洗过三遍再来!下次再犯直接废了你这双手!”陈武听了头皮一阵发麻,连声答应着跑去洗手,心想今后一定要处处留心,免得再犯规矩。
以后几天,一同留下的五个后生个个挨了打,四舱打听皇上爱吃什么鱼被打了板子,满淀问炖鱼佐料被抽了十个耳光,还有在灶前放屁打嗝的,吃撑了跑茅房的都被一顿教训,只是陈武仅挨了一个后脖拐子,再没犯过错。到了晚上,几个小帮厨住的小屋子里哭声一片,谁都不想再受这个罪,可又怕惹恼了那个军官被下毒手,人人都恨爹妈心狠,只有陈武不怨不怒,他是自己要来见世面的,什么苦累都要自己扛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更加难熬,皇上去淀里水围有时住端村、赵北口行宫,这些大厨和帮灶临时调过去帮忙,厨师还有个歇息喝茶的空当,这几个帮厨就整天手脚忙不个停,担水劈柴,洗菜剖鱼,还要收拾茅房,清理垃圾,任是毛头小伙子,到晚上也累得腰酸腿疼。稍有不耐烦、不麻利的地方就挨一顿痛揍,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几天之后,说是皇上要启程了,行宫里的随从人等都在打点行装,御厨这边也传下话,圣驾离开后这几个帮厨的后生也就可以回家了。几个人听后欢喜得涕泪横流,小声嘀咕这辈子也不来行宫了。只有陈武默不作声,他觉得这是一段宝贵人生经历,值得认真回味,自己要学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人召集帮厨几个人收拾厨具入库封存,洒扫庭院,把杂务忙完了,却是另一位年轻厨师过来训话,说这几日各位干得不错,也挺辛苦,各自去库房领一袋大米算作酬劳,下次有差时还想着几位,说完就散了。其余几个伙伴急慌慌领了大米,飞也似地回家去了。只有陈武最后领了二十斤大米,用手提了慢慢往回走。刚出大门,后面有人喊道:“小武留步!”陈武回头一看,只见刚才训话的那个厨师笑着望向他,忙上前作揖道:“大人有何吩咐?”那厨师道:“你就是大师兄说的小武吧,请跟我来!”陈武疑惑地看看他,只好随他返回行宫御厨院。
到了一间上房,只见里面摆了一张带帐的木床,床边煎着汤药,床上躺着的正是那日扇他脖拐子的年长大厨。年轻厨师回复了一声就退出门去。大厨欠起身子,颤声说:“你来了?”陈武忙答应着躬身向前。大厨顿了顿说:“这些天我细细观察,几个后生里你最忠厚知礼,是个可塑之材。此番皇上祭祖围猎,不巧我旧疾发作,只能留此静养几日。欲寻一个服侍汤药的后生,我觉得你最合适。只是这事最是辛苦繁琐,不知你可愿意担承?”陈武忙躬身回道:“有机会近身侍奉大人是晚辈的荣幸,晚辈愿意!”大厨面露喜色,说道:“我没看错人,我这里有几两银子,你连大米送回家里,跟爹娘打声招呼再来吧!”陈武推回银子说:“侍候大人是晚辈应尽之责,银子万万不能要,晚辈去禀报父母后就来。”说完就急急回家去了。
(稿件来源:《鱼王外史》中国书店,2020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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