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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蒲绿荷红的盛夏,我们来到河北省保定市安新县白洋淀参观游览,有机会亲临抗战时期雁翎队纵横驰骋的白洋淀水域,寻觅我们的老社长穆青笔下《雁翎队》的踪迹,领略我们的副社长石少华当时拍摄雁翎队与日本鬼子英勇战斗的场景。作为在新华社工作了四十年的新闻工作者,我们的心情格外激动。
白洋淀水域辽阔,烟波浩渺,位于京、津、唐三角地带,东连任丘、文安,北接雄县、容城,西通安新、保定,南达高阳,而其中90%以上的淀面在安新境内。安新距保定45公里,离天津153公里,大清河贯通保定、天津,船舶可从白洋淀直达天津和保定,是津、保航线的重要枢纽,在军事上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日本侵略者看中了白洋淀这块战略要地,1938年底重兵侵占了安新城,对人民实行残无人道的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四处扫荡,奸淫烧杀,抢劫掠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白洋淀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于1939年秋组织起来,与日寇侵略者展开了反蚕食、反扫荡的浴血斗争。
从此,在冀中平原这块神奇的水域上,活跃起一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水上游击队——雁翎队。这支由渔民和猎人武装起来的抗日队伍,凭借着深厚的群众基础,优越的地理环境,特别是雁翎队员们那高超的水上本领,在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中神出鬼没,端岗楼,除汉奸,截断敌人水上运输线,有力地牵制了日本鬼子的兵力,狠狠地打击了日军在冀中平原上的嚣张气焰,成为冀中平原上一支独具特色,机动灵活的水上抗日武装力量。正是这支雁翎队,使白洋淀在晋察冀地区威名远扬,享誉全国,乃至全世界。
白洋淀水域的《雁翎队》
我们是从冀中革命老区任丘市出发,乘车半个多小时,便来到鄚州城边际的一个非常简易的土码头,在这里我们乘船前往白洋淀文化苑。游船划破清澈宜人的水面向前行驶,掀起层层浪花,不知名的小鸟,不时从船头飞过。随着游船向前进发,两岸那茂密的芦苇丛便展现在我们眼前,越往前行,两岸的芦苇丛越茂密,茫茫一片。
据史料记载,白洋淀是华北地区最大的湿地,天然的淡水湖,素有“华北明珠”之称。白洋淀水域辽阔,淀内三分陆地,七分水面,有大大小小的淀泊143个,星罗棋布地分布在366平方公里的水域里。白洋淀物产丰富,景色秀丽,沟渠纵横,田园交错,水生资源十分丰富,盛产鱼虾、莲藕等。人们将芦苇编成苇席,销往淀外,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这里的人们春挖藕,夏采莲,秋收菱角、鸡头米,故有“日进斗金,四季皆秋”之说。但是,自从日本鬼子进淀后,这里的一切都被搅乱了,正如穆青老社长在《雁翎队》通讯的开头所写:
“——鱼儿,游开吧,我们的船要去作战了。
——雁儿,飞去吧,我们的枪要去射杀敌人了。
唱着这样的歌,冀中白洋淀的渔人和猎户,在日寇的小汽艇扰乱了湖面的平静,把无止境的烧杀和勒索强加在他们头上的时候,他们饱含着辛酸的眼泪,放下了渔网和猎袋,划着渔船,掮着猎枪,一个个投进密密丛丛的芦苇,开始聚集起来了。”
这篇通讯是穆老于1943年8月7日,为纪念“七七芦沟桥事变”和抗战六周年而写的,也是他从延安鲁艺调到解放日报社后,写的第一篇新闻通讯,刊登于1943年8月22日延安《解放日报》副刊。就是这篇通讯,让我对 “雁翎队” 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雁翎队员头裹白毛巾,船头插着美丽的雁翎,撑船如履平地,打击敌人神出鬼没,使敌人闻风丧胆。雁翎队员依仗着惊人的水性和准确的射击,依仗着水藻和芦苇的保护,在白洋淀的每一个港汊间,撒下严密的埋伏网,袭击敢来侵犯的敌人。1939年初秋,日军一艘运输汽艇在白洋淀上行驶,雁翎队得知后,便在长十里,宽一里左右的水路旁,以芦苇和蒲草丛做掩护埋伏起来,等候敌人的到来。没过多久,果然一只巨大的拖船,用绳索拉着运输艇驶来了。早已做好截击准备的雁翎队,突然威严地出现在拖船面前,给敌人来了个措手不及。穆老在通讯中这样描述道:
“雁翎队的队员们迅速地割断了两船之间的绳索,捆绑了所有的五个敌兵,用自己插着雁翎的船只,满满地装载了敌船上的白糖、香烟、罐头和大米。使他们更加欢喜的却是缴获了三支三八式步枪,和一挺昭和十一年制造的轻机枪。”
这就是穆青笔下的雁翎队员,有计划地配合八路军水上部队积极行动,封锁白洋淀中鬼子出入的每一条水道;又用无数的船只,搭起纵横交错的浮桥,一旦有情况,我们的部队就可以通过这些浮桥,迅速增援。他们创造的能漂浮在水面的“葫芦水雷”,炸翻了无数只来往于天津、保定间的敌船,更炸破了敌胆。在白洋淀,从年轻的采菱人,到白发苍苍的打雁者,他们从春季到秋冬,除回家做饭外,长期生活在船上,捕鱼捞虾,采菱摘藕。他们纵横在百余里的广阔湖面上,活动于苇丛和港汊之间,配合着八路军水上部队的行动,不屈不挠地同敌人展开斗争。
穆老这篇歌颂白洋淀人民水上抗日斗争的佳作,不是用笔写成的,而是用他那颗火热的心写成的,用他那澎湃的激情,讴歌雁翎队员们,讴歌冀中抗日英雄。在抗日战争极端艰难的岁月里,人们从穆老的笔端,看到的不是悲哀沉重的船夫曲,而是一首高昂激越的抗日战歌,今天读来依然让人心潮澎湃。
当我的思绪从穆老的通讯中,回到白洋淀湖面的现实时,我们乘坐的游船两侧,已是荷花盛开的一片美景。采藕的年青人划着小船,向我们的游船靠近,他们是向我们兜售刚刚采摘的新鲜莲蓬;在游船的不远处,打鱼捞虾的渔民正在忙碌着;几只载着渔鹰的木船上,渔翁正在牧鹰;运货的小船,也不时从我们的游船旁驶过。好一派改革开放后,人民富足、经济发展的美好景象。
留住雁翎队雄姿的人
下船后,我们来到坐落在革命老区安新城东的白洋淀文化苑。苑里满目的芦苇,望不到边的荷塘,优美的生态环境,顿时给人清风扑面,苇绿荷香之感。我们漫步在通往“白洋淀雁翎队纪念馆”的小路上,芦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神奇的芦苇啊,我对它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它为抗战立下了汗马之功。
转眼间我们来到雁翎队纪念馆。我们从序厅看起,认真地参观了抗战爆发、冀中抗日根据地的建立、侵华日军在白洋淀的暴行、雁翎队与水上游击战、喜迎抗日战争的胜利、继承革命传统弘扬雁翎精神等各个展厅。纪念馆珍藏了260多幅珍贵的历史图片,以及100多件实物。这些图片、文献资料和实物,真实而生动地再现了当年雁翎队英勇善战,神出鬼没打击日寇的光辉战斗历程。
在纪念馆里,我们看到了新闻老前辈、新华社老社长穆青、副社长石少华,以及资深记者袁克忠同志的巨幅照片,以及他们的简介。他们在抗日战争时期,前后来到冀中抗日根据地和白洋淀采访,用手中的笔和相机,纪录了冀中军民的抗日斗争,纪录了独具特色的雁翎队。
在珍藏的260多幅珍贵的历史图片中,有许多是我党新闻摄影事业开拓者之一、我国著名摄影工作者石少华亲手拍摄的,其中《白洋淀上的雁翎队》、《芦苇丛中的监视哨》、《冰上轻骑》、《土坦克》等照片,真实而生动地再现了雁翎队员们当年的英雄风采,具有浓厚的时代特征。站在这些弥足珍贵的历史巨照前,使我回想起在新华社新闻研究所工作时,有机会接触,并了解到石少华同志在抗战期间采访雁翎队的一些情况。
石少华同志从1942年秋到1945年春,为拍摄雁翎队这支神奇的水上游击队,以及白洋淀军民浴血抗战的珍贵照片,他曾先后六次踏访白洋淀,深入雁翎队。
开创根据地摄影训练班
出生于香港的石少华,6岁时随父母回到祖籍广东,定居广州。30年代摄影在中国崛起,正在高中读书的他,喜欢上了摄影,并自学成才。
抗日战争爆发后,时年20岁的石少华,和许许多多的热血青年一样,怀着满腔的抗日救国热情,告别了亲人,抛弃了舒适的家庭生活,带着他心爱的相机,离开广州,跋山涉水,奔赴他向往的革命圣地——延安。1938年春到达延安的石少华,先后在陕北公学和抗日军政大学学习。这年10月,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时年正逢国际青年联合会代表团访问延安,而延安从事摄影工作的同志去了前线。得知这一情况后,他主动请战接受了任务,忙前忙后拍摄代表团的活动。当照片冲洗出来后,不仅得到了代表团的满意,同志们也纷纷夸奖,于是石少华“照相不错”在延安传开了。从1938年10月到1939年春,他拍摄了抗日军政大学庆祝建校三周年的活动,此后又拍摄了陕北公学、鲁迅艺术学院活动的照片,还承担了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央领导同志活动的摄影任务。著名的《毛主席和小八路》照片,就是在这一期间拍摄的。1962年毛主席接见石少华时,还亲切地谈起这张照片。
1939年夏,正当石少华在业余摄影上有所成绩时,组织上决定调他到冀中军区开创摄影工作。一心想在抗大毕业后,上前线浴血奋战的他,此时让他离开抗大,去专门从事摄影工作,他真有点不想去。可作为一名刚刚入党的新党员,决不能与组织讲条件,他只能服从组织的决定。于1939年冬来到冀中军区,挑起了冀中军区政治部宣传部摄影科科长的重任。这一去,没想到摄影工作竟然成为他的终身事业,从此相机伴随他一生。
1940年初,根据抗日斗争形势的需要,石少华在冀中军区创办了我党我军领导下的抗日根据地第一个摄影训练班,自己担任班主任和主讲教师。当时创办摄影训练班的条件十分艰苦,没有讲义,没有相机,没有教室,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办。没有讲义,石少华就根据自己多年的拍摄经验自己编写;没有相机,就从敌人手里缴获;没有胶卷,就让学员空按快门;没有教室,田边地头找个地方就上课。如遇情况紧急,为避免敌人的注意,石少华和学员们就化装成当地老百姓。在如此残酷的战争环境下,从1940年到1942年,石少华先后在冀中的曲阳、定县、安平等地开办了4期摄影训练班,培训了120余名摄影工作者。摄影训练班的开办,为冀中军分区、纵队,以及地方机构培训了急需的摄影人才,使根据地的摄影报道工作日趋活跃。到1942年,冀中军区的第七、第八、第九、第十军分区都建立了摄影组,基本形成了部队摄影网,大大改善了根据地的摄影报道。石少华开创的摄影训练班,为我党我军的摄影事业做出了特殊的贡献,摄影训练班的经验,后来逐步推广到我党领导的各抗日根据地,使敌后有了我们自己的大批摄影工作者。
1942年5月,日军为保证北平、天津、石家庄,以及平津、津浦铁路的畅通和安全,调集五万余人的兵力,向我冀中根据地发动了大“扫荡”,企图一举消灭冀中平原的八路军。尽管日军采取拉网式的扫荡,但仍然找不到我主力部队。于是日军改变战术,建立据点,将五万兵力分散在各个据点,这样有利于我主力部队和地方武装,凭借广袤的青纱帐与敌人展开游击战。石少华带领着第四期摄影训练班的80余名学员,随部队一起“游击”,深入火线拍摄,圆满地完成了训练任务。
六进白洋淀拍摄雁翎队
石少华完成这期培训任务后,又接受了新任务。9月下旬,石少华到达白洋淀,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踏上白洋淀水域。展现在他眼前的情景是:大淀居民的生活比较安定,在开阔的水面上,打雁人乘着鹰排(小船),手持猎枪,光着臂膀坐在船上,阳光辉映着他们油光发亮的肌肤,更显出几分健壮和洒脱。石少华眼疾手快,举起相机急速按下快门,拍下了雁翎队最早的照片。而后他告别了白洋淀,在武工队的掩护下,穿越敌人的封锁线,回到军区。
1943年春,石少华第二次进入白洋淀。当时他从军区作战简报上获悉,雁翎队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消息后,顿时去采访雁翎队的激情在胸中猛烈地燃烧起来。他决心要再进白洋淀。经军区批准,在安新县委书记的陪同下,乘小木船来到荷花淀。荷花淀是白洋淀内的一个大淀,生长着数千亩野生荷花。淀的前面是一片广阔的水域,其背后和两侧都长满了茂密的芦苇丛,雁翎队的大本营就设在这个小岛上,敌人很难发现。石少华来到荷花淀时,正值雁翎队在部署作战方案和进行训练。他与队员们共同生活,共同战斗了一个半月,抢拍了雁翎队袭击鬼子岗楼,火烧鬼子淀上粮点,伏击日军运输船等照片,真实地记录下了雁翎队英勇善战的事迹。这些珍贵的镜头,倾注了石少华对雁翎队的爱,对日本侵略者的恨。
1943年是白洋淀有重大战事的一年,一个月后石少华再次来到白洋淀。当他第三次来到雁翎队时,雁翎队又壮大了,武器也增多了,仗也越打越大,他与雁翎队员们一起经历了战火的考验。这使他对雁翎队员们的爱憎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对白洋淀的地理环境也更加熟悉,拍摄起来更加得心应手。著名的《白洋淀上的雁翎队》、《芦苇丛中的监视哨》等作品,就是在这一时期拍摄的。
1944年夏,石少华接受了到冀中平原采访的任务,再次来到白洋淀,这是他第四次进入白洋淀。此时刚好雁翎队在水上配合我二十四主力团,攻克了白洋淀的赵北口。借此机会石少华又拍摄了许多雁翎队的照片。这年冬天,他第五次踏上白洋淀。此时的雁翎队又发展壮大起来。当时正值隆冬时节,展现在石少华眼前的是,雁翎队员们正在冰天雪地里,架冰桥,筑冰堆,乘着雪撬飞驰在冰面上伏击敌人。精彩的训练场面,让石少华情不自禁地举起相机,将雁翎队员行军、进攻、伏击、防御等训练场面,一一收入镜头。其中《冰上轻骑》、《土坦克》就是在这一时间拍摄的。
1945年春,在抗日战争即将胜利的前夕,石少华第六次来到白洋淀。这时白洋淀周围的大小据点、岗楼已全部拔掉,到处洋溢着一派欢乐景象,湖面上处处都能看到打雁人,捕鱼捞虾的渔夫,载着鱼鹰的木船自由来往。白洋淀的鬼子被赶走了,雁翎队由军分区集中编入正规团,石少华看到雁翎队员们都穿上了八路军军装,正在练兵场上训练。队员们正在苦练杀敌本领,显得那么英武,那么强健。他按捺不住创作的激情,揿动快门,抢拍下队员们练兵场上的雄姿。
石少华曾经这样总结道:一幅优秀的、有生命的摄影作品,必须深入实际、深入群众才能获得;只有深入实际,才能有所发挥,有所感触,有所积累,才能拍出好的作品;只有熟悉了生活,熟悉了群众,熟悉了要拍摄的对象,才能与他们有真挚的感情,才能拍摄出正确反映他们思想的作品,拍摄出反映时代特征的作品。
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石少华先后六次深入白洋淀采访,拍摄下了这支使敌人闻风丧胆的水上人民武装——雁翎队,将这支队伍永远载入人民战争的历史画卷中,激励后人。今天,俩位老社长虽已离我们而去,但透过他们的作品,我们寻觅到他们是怎样深入实际,深入硝烟弥漫的战场,体验和感受被采访者的战斗生活,获取生动真实的第一手材料。这就是他们能写出和拍摄出无愧于时代作品的关键。他们深入采访的精神,永远都值得我们新闻工作者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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