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我从不认为,白洋淀的蒹葭会逊色于秦地的蒹葭,古时不会,现在更不会。
蒹,一种像芦苇的植物;葭,芦苇。这两种植物混杂在一起,在深秋的水面上成为苍茫的风景。中华民族的聪慧、浪漫和审美情趣,赋万物以灵性,歌之、咏之、叹之,在延续传承中汇聚成自然、情感、人文缠绕在一起的文化根脉。
白洋淀的芦苇由来已久,早在北宋《太平寰宇记》中就有记载。白洋淀的芦苇文化,成为这一水域文化根脉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日,船行白洋淀上,陆上丰收在即,淀上芦苇蓬勃。尽管不是第一次来白洋淀,但眼睛还是被这一片繁茂的芦苇荡惊艳了。船上一位当地朋友说,芦苇用处可大了,可入药、造纸、编席,还可以做成工艺画呢。
中午,我们见到了河北省工艺美术大师刘永乐。他看上去50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敦实健壮,或许是工作太累了,双目中埋藏着深深的倦意。也难怪,芦苇画是眼力活儿,长期盯着每一个图案的细微之处,对眼睛和体力都是一种考验。他很健谈,一说起芦苇画来就滔滔不绝,眼睛里犹如亮起火苗,那是一种燃烧的状态。
物有甘苦,尝之者识。在探寻芦苇画的道路上,刘永乐的甘苦是独属于自己的。他6岁就跟着舅舅学习工笔画,9岁时临摹的一幅年画得到专业美术老师的肯定,从此,绘画像一粒种子深植进他的内心。那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一天命运会让他和芦苇画紧密联系在一起。
上个世纪90年代,他在哈尔滨做水产生意,生意红火。有一天,他突然起了回家乡做芦苇画的念头,一是父母年龄大了需要照顾,二是儿女们也需要一个稳定的家,最关键的是他喜欢美术。当时白洋淀周边也有人做芦苇画,但都不景气,别说产业化,养家糊口都成问题。亲属们都不支持,但他心意已决,一边拜师学艺,一边投入对芦苇画的探索之中。
创业是艰难的,刚开始他制作的芦苇画一幅也卖不出去。后来好容易有人预订了一幅《马到成功》,这是第一单生意,百般精心制作自不必说了。等到做好,说好了上午在某小区门口交货,他一早就去那里等。那天是腊月二十九,天空飘着雪花,他就在冰天雪地中怀抱着芦苇画等买主。从早晨等到下午,还是不见人影。那时也没有手机,又不知道对方家在哪里,又不敢离开,午饭都没吃,饥肠辘辘,双脚双手都冻僵了。到了傍晚,街上少有行人,喜庆的鞭炮声“噼啪”作响。也许是诚意感动了上天,买主匆匆从小区里出来,连说“对不起”,原来他把这事忘记了,要吃饭了才想起来,没想到刘永乐竟在这儿等了一天。
那幅画卖了900元,在那个年代也算高价了。万事开头难,有了开门红,他的芦苇画被越来越多的人喜欢,订单多起来了。但他并不满足眼前的收益,仍然外出拜师学艺,从各艺术流派中博采众长,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创作风格。
芦苇画《民族之魂》,该作品右下方描绘的是狼牙山五壮士。刘永乐供图
在刘永乐的芦苇画制作间里,选料、截段、划口、浸泡、整平、修剪、高温烫染着色、拼贴、装裱……一系列流程,工人们有条不紊,心无旁骛,仿佛时光也在这里静止,一切都因为艺术而存在。
公司里的女工本是家庭妇女,以前要么把老人和儿童留在家里外出打工,要么在家守着拮据的生活。刘永乐把公司开在家门口,她们既能照顾家里,又能每月有几千元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在工作中增强了艺术创造力和鉴赏力。刘永乐说:“在我这里工作了几年的工人,个个站出来都不次于美院的学生,因为他们每天都在艺术的氛围中接受熏陶。”对生命个体来说,创造性的劳动更能使人获得心理的慰藉和人生价值的认可。
孙犁先生曾在《荷花淀》里描写了用苇眉子编席的年轻女人,从此坚强、柔韧、智慧、灵秀的白洋淀女人就走进了外面的世界。同样是和芦苇有关,今天的白洋淀女人再次用芦苇创造了美。
人文和地脉往往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而今,风中芦苇已入化境,芦苇画传承发展到今天,已成为白洋淀一张璀璨的文化名片,记录着历史,也展望着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