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淀风来】蒲草青青——柳

说一是一

柳

　　王广乐

　　柳是最寻常的，江河堤岸，沟渠湖泊，村镇街道，野陌荒滩，处处都有她的倩影。她会不经意地出现在你的视野里，清纯秀丽，楚楚动人，那一方水土会随着她的出现而生动鲜活起来。她潇洒飘逸的身姿，会在一湾碧水的映衬下越发的妩媚而使人心生爱意。她最懂得春意，最有灵性，与春最为默契，知春而绿，伴春而长，枝为春柔，眉为春开。她又最多情，枝为春折，绿为春浓，絮送春归。柳又是不寻常的，她从远古走来，与人类文明相依相伴，承载着太多的悲欢离合，沧桑变迁。柳，不平凡!

　　一

　　柳是春的使者，冬的脚步尚未离去，柳已将春回的讯息告知天下。“五九六九，沿河看柳。”立春过后，晴空之下，水堤之上，黄色的柳梢渐渐会萌生一丝淡淡的绿意，悄悄的，时隐时现。长长的柳条脱去了严冬的僵硬、暗淡与枯涩，柔顺了许多，明媚了许多。那蓄积的勃勃生机，定会让你相信明天它便会绿满枝头，我们能随着一步跨入春天。这时，常常会连续几天阳光明媚，十分惬意。午后，信步走走，在徐徐暖意中，风也透着温情。去小河边，听一听冰层松动的声音。去广场上，看一看孩子们放风筝的快乐，还有那群小伙子，正热火朝天地打篮球。三三两两的路人，信步徐行，安定而祥和。你看那两位白发老人，慢慢相伴而行，从容而幸福。瞧，不远处飞来了几辆运动自行车，在前面折一个弯，又飞走了，潇洒得像轻灵的燕子。

　　不需许久，春雨就会随着“雨水”节气的来临而无声无息地洒落下来，哪怕很细，像牛毛，哪怕很轻，如薄雾，哪怕很少，少到只够润湿行人的眉梢眼角，也一定会洒落下来，落到那袅袅婷婷的垂柳枝头，于是柳枝被洗得愈发柔软，柳色被洗得愈发清新，柳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柳，你这春的使者，快去唤醒春雷吧，快一些!去收拾这残存的冷漠，去消除这薄留的阴霾。

　　乍暖还寒时候，清风料峭，冷暖交替频繁，天气就如同阴谋家，反复无常。逆春的寒流有时竟然很强大!河水重又结冰，寒雪再度横行，但柳始终坚信春已到来，季节的更替不会停滞。柳已毅然决然地开始行动：新绿从陈黄中顽强地透了出来，柳芽含苞蓄势，等待着绽放!柳已知春流在冰层下涌动奔淌，地气在冻土下酝酿升腾，是时候冲破这些阻力，给花草以生命，给蛰虫以力量，革命!革命!来一场大革命!春雷被柳的果敢感动了，率先发出了吼声!进军的号角终于吹响，看，蛰虫动了!听，花草醒了!冰在瞬间坍塌!雪已无迹无踪!柳枝张开黄绿的眉眼，笑了……

　　二

　　柳色最宜人!昨天还是新芽如豆，眨眼就会柳叶如眉，从“漏泄春光是柳条”到“西城杨柳弄春柔”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吹面不寒杨柳风，此时最宜去踏春。约上几个人，哪怕独自成行也好，顺着千里长堤一路走下去，一边欣赏淀澄如镜的平阔，一边品评杨柳翩翩的婀娜。和风中的柳丝，斜逸拂波，款款摆弄着柔情，燕子也如约而至，驰飞于枝头树间。看那淀中的船儿，远远近近，网获着希望。如果有缘，你还会听到清风中传来的情歌和渔家女儿甜甜的笑声。

　　雨多起来了，淅沥而缠绵，洒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无论是离家或是将要离家的人儿，都会被这无边的雨丝织就的网罩住，解脱不开，任那惆怅一点一点滋长，任那万千的柳丝将一颗心儿紧紧缠绕。此时，柳枝愈发青了，每一片柳叶，也会青得逼你的眼，从柳叶上淌下的也不再是雨滴，而是颗颗晶泪，家乡的影子在泪中朦朦胧胧，有些辨认不清了。

　　“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可河边的柳啊，你为什么又一次青了，还青得这么早?新年刚过，还未曾将这一席床铺温热，你又在催他远行吗?桥外的春波，又将照见多少别离?昨日的记忆里，折损了多少青枝，你忘记那些痛了吗?隋堤，霸陵，已渐渐老去，《横笛》，《阳关》，声已渐远，唯有你，依旧年年知春而绿，乱我心扉。

　　三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常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又到柳花飞时，品那般滋味。

　　当柳丝吐穗，“碧玉妆成一树”的时候，春天也就匆匆而去了。看着漫天的柳絮飞舞在百花将残的时候，更多的是几许伤感，是柳迎来春天，又是柳用无数飞花送别春天，柳确是最多情的!桃红梨白，犹如匆匆过客，不待多赏便纷纷凋落，只有柳絮不请自来，满腔热情，沾衣惹发，亲近眉梢眼角，似有无穷柔情蜜意要向你诉说。这时，不要恼，也不应恼，不为别的，只为这如许的痴情。看一看吧，看这漫天的飞舞，看这盛大的演出，看这恢宏的气势，天地为舞台，独有柳絮为春送别，上演精彩的剧目。春有如此挚友，当引以为荣。

　　每当此时，我会想起“未若柳絮因风起”这句诗，并非为雪，只是为这“咏絮”的奇女子。相传东汉名相谢安有一次和家人一起谈诗，正值大雪纷飞，谢安指着户外的飞雪问道：“白雪纷纷何所似?”其侄子谢朗马上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而其侄女谢道韫是有名的才女，立即接着道：“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听后，大为赞赏，夸其才思不凡。柳絮就这样明明白白地记载于1700多年前的史书里。我由衷地敬佩古代这个才女，我猜想她定是对于柳絮有着深刻的记忆，定会在暮春时节看那柳絮轻飞乱舞于庭院林侧，阁楼室外，思想自己的青春时光，喜怒哀乐，可能还会轻轻喟叹，春归易伤春，伤春总在伤心时，而雪只能学得柳絮那曼妙的舞姿，却难以深谙那如许的深情。

　　四

　　翻开历史，柳实在是不寻常的。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语出自《诗经·采薇》，是一个著名的句子。在艺术上，被称为《三百篇》中最佳诗句之一。自南朝谢玄以来，对它的评析已绵延成一部一千五百多年的阐释史。柳与文学，或说柳与人类文明关系非凡。

　　春风怡荡、绿枝斜飞的寒食节，柳成了一把刻刀，把轻烟飘散的五侯家镌刻在汗青之上，使之成为一个特权的符号。其实，放火与点灯又与柳有什么关系呢?柳只不过爱与东风游戏罢了，只因为寒食节，柳才成为这个片段的背景，与“寒食传烛”演绎递传了一代又一代。柳与文明就这样开始了默契。

　　其实，与柳关系非凡的应该是笛声。听!“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东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折柳》是笛子吹奏的一支曲子，名为《折杨柳》)那哀怨的笛声飞满整个洛城，让诗人思乡情起，夜不能寐。而“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明白告诉我们玉门关外本来就是春风吹不到的地方，哪有杨柳可折!虽然玉笛换成了羌笛，但吹奏的偏偏还是那哀怨的《折杨柳》，乡情，乡愁，玉笛，羌笛，《折柳》，杨柳，搅在一起，让人难解难拆。

　　柳，有时又化身为一个隐者，志趣高雅，不与世俗同流。陶渊明《五柳先生传》记载：宅边有五柳树，因以号为焉。“五柳” 成就了一代最有诗意的农夫。又如王维的《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负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隐者，或有着归隐志向的文人，都会与柳结缘，希望与柳相依相伴。此时，柳向旁跨了一步，站在一边，静静地观看着文明的进程。

　　五

　　柳被种植的历史可以上溯到人类文明的源头，是我国被记述的人工栽培最早、分布范围最广的植物之一(史前甲骨文已出现“柳”字)，小到一家一户，大至王侯公卿，甚至帝王都对它刮目相看。这一种，几千年不曾断绝，其间不乏名人轶事。柳，其实姓杨，又称杨柳。相传，隋炀帝让人们在他巡幸的大运河边遍植柳树，种活者有重赏，并赐柳帝姓——“杨”，后世遂有“杨柳”之称，柳成为拥有御赐姓氏的树种，真是不同凡响。柳，唐太宗种过。贞观年间，唐太宗李世民曾传旨天下：“驿道栽柳树以荫行旅”，从此，所有大唐国土的驿道柳树成荫。柳，文成公主种过。西藏拉萨大昭寺前有一棵“唐柳”，又叫公主柳，据传为文成公主远嫁西藏松赞干布时，特地从长安带去的柳树苗，种植在大昭寺周围，以表对故乡的怀念。柳，柳宗元种过，种在他被贬的柳州。他大力倡导绿化，亲手在柳州地区遍植柳树。他写诗自叙曰：“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柳，左宗棠也种过，种在他赴任陕甘的河西走廊。左宗棠率先垂范，公牍之余，携镐种柳。河西走廊的六百多里沿途共植柳26万株，人称“左公柳”。清人杨昌溪赋诗赞之曰：“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柳一路走来，与天下各色人物相识相伴，身份也随之一变再变，甚至变成了徐志摩“夕阳中的新娘”，那波光里的艳影一直在人们心头荡漾不停。

　　柳是最具生命力的，常言道“无心插柳柳成荫”。不拘什么人，不拘什么地点，只要有水，水也不管多与少，只要插一截柳枝入土，就会生根发芽，然后蓬蓬勃勃地繁育出一片柳林。柳在堤岸，守护着一方水土，巩固着千里堤坝，造福万户。柳在水村，房前屋后，沟渠河边，锁住泥土，功在千家。柳在街巷，垂丝万缕，春风无限，自是一道风景。柳是最入人心的。柳也是我所钦敬的，她多么像普普通通的百姓一样，深深扎根于自己的土地，努力地生长着，奋斗着，哪怕渺小，也自有一方明丽，一方风景哪怕平凡，也自有一份担当，一份责任。柳，确是不可小视的。

　　【作者单位：安新镇总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