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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前言:
从上一篇中的描述就不难看出,做为水乡淀区长大的钟百胜与外地来此的刘红灯偶然一次的邂逅,必定会发生让我们意想不到的一系列故事。这不,钟百胜以他淀区独有的淳朴,致使这一对外乡人就此有了家的温馨,而一甲之长甄良才的出现,更是为日后的故事埋下了长久的伏笔。实话实说,白洋小编都有一种忍不住想看下一篇章的冲动了!
另外,单以金老师对文中每个人物刻画的描写手法和技巧来看,确实让人有一种“接地气”的亲切感,这份亲切还包含着那些地方特色的方言土语在文中巧妙穿插运用时所呈现的熟透画面,非常有质有量的让文章达到了一定的境地。
或许一些外地朋友未必能完全领会其中的内涵,但从前后描述的变化,还是能够得以体会出其中滋味的吧。从开篇三序两章的技法来看,后面的章节定会扣人心弦精彩纷呈的!
——碧水白洋
《淀上人家》(二)
村里来了打行炉的铁匠好找,他们都有响锤,这种锤比一般锤的锤体长许多,薄,份量并不大,可在铁砧上敲起来叮当脆响,满村都听的见。听见响锤声就知道打行炉的来咱们村了,张家要打把鱼叉,李家要打把打镰,快送活儿过去。钟百胜就是顺着响锤的叮当声,找到的刘红灯夫妇的铁匠炉。三根腿支撑起来的一个小铁炉喷射出炽白的火焰,照红了已薄暮的水村。刘红灯的女人晃开了膀子拉着大风匣,呼呼山响。刘红灯一手拿着响锤,一手拿着火钳子,翻着耐火瓦下的铁活,眼看火候到了,他把烧红的铁活夹出来,回身在铁砧子上一磕,白亮的火星啪啪四溅,接着他把响锤在砧子上点一下,叮的一声响,他女人早放下风箱手把,抄起大锤,摆好架势。只见她前腿弓,后腿绷,双手牢牢的攥住大锤柄,两只山东妇女从小没缠过的天足,稳稳的抓住地。也是细腰乍臂,威风凛凛。刘红灯的响锤在砧上轻点两下,女人的大锤就向铁件砸去。响锤指挥着大锤,一递一锤,响锤叮当,大锤铿锵,一边砸,一边翻件,一会就打出了铁件的大模样。刘红灯把响锤在铁砧上平着一放,女人就放下大锤又去拉风箱,刘红灯拿铁钳夹着铁件放在炉火中,又用铁钳拨拉了几下燃烧的大渣。用脖子上的手巾擦把汗,回头看到了站在炉火旁的钟百胜,开口就笑了:“哈哈,我就知道你得来。这个件儿,再打一火就成了。”百胜把鱼放在他们的铁盆里,看那个件烧的火候又到了,红灯又用铁钳夹出了那个件儿,百胜抢先把大锤抢在手,对那个女人说:“大嫂,你去打整鱼,我打大锤。”说完就抡开大锤和红灯干了起来。一会儿,锻件就打成了,红灯用钳子夹着这锻件,就着锻工炉的余火又烧到大红色,飞快的把它泡到一个水桶里淬上火,又从桶里提出来叫它自身回了下火,看铁件上爆了氧化皮的地方出了棕黄色,才又把它丢到水桶里。百胜知道这是个技术活,笑眯眯的用眼盯着不说话。这时,在铁匠炉余火上蹲的铁锅里冒出了鱼和着醋的混合香味。红灯的女人就地摆上了个小饭桌,切开两个淹鸭蛋,倒上两杯酒,说:“大哥,你和当家的先喝着,鱼一会儿就熟了。”红灯捡了三块大坯放在小桌边说:“好哥哥,看样你也是个干家子,我喜欢!快坐,咱好好喝两盅。”女人过来斟酒,百胜才看她长的眉清目秀,虽长年沐雨栉风,面皮也还白晢,他赶紧起来拱手说:“从见面,还没来得及请教嫂子怎么称呼。”红灯朗声大笑,说:“是我的疏忽,怨我,怨我!我是微山人,她是沂蒙人,她姓吕,山里人也起不出个好名来,就叫吕沂蒙。你就叫她沂蒙就是啦!”钟百胜再次拱手:“这样,沂蒙嫂,小弟有礼了。”沂蒙忙双手万福,笑着说:“百胜大哥,您是兄长,多礼了。快喝酒。”
喝着酒,吃着鱼,天就全黑下来。百胜向周围看了一眼,说:“啍?天黑了,你们找到宿了吗?”红灯说:“打行炉的,找什么宿?找了宿,这炉哇,风箱啊,一大扑拉东西,怎么收拾?这街上有的是苇叶子,一会抱几抱铺上,用棹杆一挑,搭上块苫布,就睡觉了,明天得早早的起来,就又开火了。”百胜摇摇头,说:“那怎么行?现在半夜就冷了,到了冬天大风大雪怎么办?出门在外最怕冻出身病来!”红灯看了一眼自已的女人沂蒙,沂蒙低下头,叹了口气。百胜说:“红灯弟,沂蒙妹,咱们认识不长,我也看出你俩都是畅快人。我说句话,不知二位应允不?”红灯说:“你说。”百胜说:“我就哥儿一个,祖爷爷辈上,从烧饼庄上迁到这詹家寨,百十年,三、四辈人也没挣下几间房子几亩地,我爹传给我那两间土坯房靠边把稍。东边、南边离窗户四五尺就是水。西边还宽点,有七八尺宽,这几天我正想自己夹泥把院子垫齐呢。这样,兄弟,我就不着急把他垫齐了,先把西头垫宽,等垫到一丈多宽了,就再在上面再盖两间土坯屋。房顶上有的是原来砍下来的大树条子当檩,现成的泥,自己脱坯,我看上冬前,兄弟,你们一定能住进去。以后,这儿就是你们的家,咱们两家就是一家人。”百胜说的很动感情,红灯夫妻也为百胜的真情所激动。就象千里之外遇亲人,红灯红了脸,沂蒙眼里都挂了泪,他们双双举杯向百胜敬酒,红灯说:“深感大哥一片真情,兄弟我愧领了!”百胜把大粗辫子向上一撩,辫子马上在脖子上缠了三圈,他仰颏一饮而尽,大声说:“好!一言为定!”
第二天,百胜和二小子景祥搭船去抢泥,让大小子钟华留下跟红灯轮大锤打铁,把沂蒙换下来,让她在家和簪荣在家织蓆,沂蒙在山东老家嫁到红灯家微山湖,那里也织蓆,姐儿俩,一个在炕上,吊起来织,一个在屋里地上摊开织,小吉祥,小沛祥给她俩解苇,摆边,加落。铁匠炉长住詹加寨,时间长了,就有铁活不凑手的时候,红灯和钟华就放下铁匠炉,再搭一条泥船抢泥。看着泥池子里泥的软硬,掺上麦糠,就劲就打上一两天坯。进十月份,地基也垫起来了,坯也打够了。两家人齐傍动手,就盖起了两间西房。房顶子,铺上两层新萡一层新蓆,上足了麦糠泥,用脚踩的又实着,又光溜。里墙刷上白灰,窗户糊上新窗纸,簪荣和沂蒙还每人剪了个新窗花贴上,新屋子白净亮堂,红红火火。
终于搬进新家了,这天,沂蒙和红灯商量着请百胜、簪荣一家过来吃个饭,一是要表示感谢,二是要共同庆祝下。说是请百胜家吃饭,其实能上桌的主菜,鱼,也还是在百胜和红灯下的宿网上掛着呢。红灯和百胜下地了,沂蒙扫了屋子后,又在地上洒了些水,收进一簸箕麦糠,均匀的洒在地面上,用自己的大脚板,一脚一脚挨盘的踩着,为的是新垫起的屋子地,硬板,光溜。
“哟嗬!我这一甲之长三天没转过来,这就盖起一间新房,还搬来一户人家!”沂蒙一回身,一个瘦的像干柴一样的身影从门口晃进来了。只见他青筋暴起的枣核钉脑袋上顶着一个油糊糊的瓜皮小帽,尖尖的鼻子头上掛着一滴清冷的鼻涕。身上一件青布长衫因少了大襟上的扣门,掛在他柳肩膀上,露出了他刀背似的锁骨。袖口已经磨烂,下摆扯下一块不知被他补到哪去了。他进门一看,只有沂蒙一个年轻妇女,脸色立刻就变了,嘻笑着说:“小娘们儿,还真不错!”伸手就要摸沂蒙的脸,沂蒙说:“你干什么?你正经点!”说着就向后跳了一步,那傢伙又向前赶了一步,说:“甄爷就喜欢你这粉嘟嘟的小脸蛋。”伸手又向沂蒙的脸上摸去。沂蒙身后靠了墙,已无处可退,她只好用一只手把他伸过来的手一缠,就势就把他的胳膊扭到后背,那姓甄的家伙痛的叫了声:“我妈呀!”嘴就啃了地。这时门外就听说:“我说的怎么大清早老呱叫,赶綮是你小子来了!”那小子听到簪荣说话,立刻大叫“表姨,快救我!”簪荣进来一看就笑了,说:“沂蒙妹子,快撒手。别把他的骨头架子拆散了。”沂蒙听簪荣说,就撒了手,那小子赶紧直起身,用手抹着嘴唇上,包牙上,鼻子上粘的麦糠。簪荣说:“沂蒙妹子,这也不是别人,是我娘家村里表姐家小子,叫甄良才,你没看他那德性,自小读书不成,干活不就,耍钱把家产输净了,把我表姐,表姐夫生生气死了,光身跑到咱村,投靠在詹大善人门下,又混混着抽上大烟…”簪荣正说着,甄良才已抹清了他嘴上的麦糖,尖声叫着:“我是这村的一甲之长,来了生人我的查对。你个山东叼儿,这么大手劲,八准是个杀不净的拳匪吧?”沂蒙要说话,簪荣向她递个眼色抢着说:“胡说八道!张嘴就是拳匪!你当的不是大清家的甲长?你没听说?朝庭早就给义和团下了皇封,叫他们打洋人呢。”甄良才用袖子抹了把鼻涕,瞪圆了一双鼓眼说:“詹保长早就传下了县太爷命令,痛剿山东拳匪!”
簪荣上去就给了甄良才一巴掌:“混账东西,真不知道大小了,这是你表姨,表姨夫认下的兄弟,你怎么就认定她是拳匪?我看是,我给你的棒子面,撑蒙了你啦!你说她是拳匪,你今儿得拿出凭据来,没有凭据就在你表姨家撒野,看我不砸折你的狗腿!你投靠在詹大善人脚底下,不是你受了气,吃不上饭,来求你表姨的时候了?你身上的长衫,脚上蹋拉的鞋是谁给的你?你那时找詹大善人要去呀!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一阵夹枪夹棒的话说的甄良才都抬不起脑袋来了。他强向上翻了下眼皮说:“我不是吃红粮保红主吗?”簪荣指着他鼻子说:“你吃红粮,詹大善人一年给你几两几分银子,给你几斗几升红高粮?怕是县里拨下来给你这甲长的份子,早就叫詹大善人骑了驴了。你还保红主?你保的老佛爷扔下金銮殿就撂杆子了,跑到哪去了,有人知道吗?老佛爷是前儿个灭,咧个抚,今儿个又是剿,一天一个样,谁知道赶到哪年哪月她才回来,到时候,谁知道你说的‘拳匪’是该当将军哪,还又是该杀头哇?你个小小的甲长也狗颠屁股锤,这个荒乱岁月里,你叼个草根,好生慎着有多好哇?你非黄鼬夹鸡毛毯子,硬充大尾巴狼…”正说着,甄良才忽然又打哈欠,又吧嗒嘴,鼻涕眼泪都止不住往下流,腰,眼看着就向下抅鞧,他拍拍自己的嘴,说:“表姨,不说了,不说了,就先说到这儿不行吗?我是仃不住了,你们这儿没有,我得快点找两口儿去了!”说着就双手合十,向簪荣和沂蒙躬了躬身子,像条挨了打的病狗一样夹着尾巴跑了。
到了冬天,白洋淀上冻了一尺多厚的冰,一上冬就下雪,连着三场,水面上又盖了一尺多厚的雪,百里冰面,一片银白。白洋淀打鱼的人,比不得上地里的庄稼汉。人家种庄稼的春种秋收,到了冬天,多少也攒下了些粮食,下了大雪,出不了门,有点存粮,一家子鞧在热屋子热炕上偎冬。更比不得村西头詹大善人家,仓里存下的大米白面顶着尖,厨房里灶台上吃着鱼挂着肉,成天算着该过立冬了,吃饺子,该过腊八了,吃腊八粥,早早的就为大年初一的饺子吃素的还是吃荤的吵吵。百胜和红灯家,壮汉子,半大小子多,个顶个的能吃,伏里闹了大水,粮食贵,平日里拼命打铁,抢泥,换个钱,一买粮食就花光了,有时一天挣的都换不够一天吃的。虽然是冰雪封了淀,人也不敢闲,因为人一闲,嘴也就闲起来了。
红灯是山东微山湖人,识水性,不识凌性,他要出村去打行炉,没个识凌水的跟着不行。所以百胜就让钟华跟他去打大锤,撑拖床。冬天打行炉,活也不会多。渔民们都讲究"有钱不治半年闲"。不到该用的手使傢伙,谁也不着急打,有时,一天撑着拖床走两三个村子也打不了几个活。
自己地里打上来的苇早己织完了,买苇织蓆,让卖苇的经济人扒的太狠,织出蓆来,一点也没赚。百胜翻出几条爷爷辈上留下的破渔网,补了又补,总算能用了,领着景祥,簪荣,沂蒙,穿上了绑,扛着凌枪,大篙去淀里打冬网。打冬网的力气主要使在打冰窟窿眼。看好了水流,鱼道,在冰面上,隔一大篙长打一个冰窟窿眼,然后用大篙把渔网一条条在冰窟窿眼里穿过去,渔网就在冰下撤开了,拦住了鱼道。冬天的鱼不爱动,一般的下好网后,还要用木锤在一边砸砸冰,受惊的鱼,一跑就会撞在网上。那年天冷,雪大,冰厚,打凌窟窿眼很费力气。簪荣和沂蒙虽然是渔家劳动妇女,干别的活一点也不差,可是总是少了点暴发力,一个凌窟窿眼用凌枪打出一个窝,冰碴飞了一大片,可总不能一凌枪下去上来冰水。总是百胜和景祥把冰窟窿眼打成了,再来给她们的冰窟窿窝底上再来两三镩才能打通。吉祥和沛祥不愿在热被窝里躺着,也跑下来帮助捞冰碴。一拉遛儿二三十个冰窟窿打好了,最受罪的活儿,还是用大竹篙向凌层下穿网,三九天,大竹篙一出水就冻成了冰棒,渔网也冻成了硬片,在早晨刺骨的寒风里用手捋着竹篙干活,手一碰它就粘在一起了,接着就是一阵钻心的痛,再过一会儿手冻麻木了,就那样麻着木着,活儿才能干下去。打冬网逮的鱼倒是不少,可是粮食太贵了,百胜把鱼装到大篓子里,用拖床撑到端村,新安去卖,换回一点儿粮食,有时都不够一家人吃的。
文//金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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