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大哥病了。
老马,
白洋淀人,想当年赶上了好政策,做生意赚了不少,于是在县城买下小别墅,一家人就从农村搬到了县城居住。
今年入冬以来,老马咳嗽了一个月也不见好,去县医院拍了一个肺CT,大夫说肺上有一个黑点儿,初步诊断为肺结节,良性还是恶性不明确,建议到上级医院确诊一下。
老马今年正好六十岁,就是俗话说的本命年。迷信的老马更觉得事事不顺、心烦意乱了。
着急忙慌的老马一家人来到北京。北京的大夫看了看片子,说这个结节有血管集束征,就是说有血管疑似在给这个黑点儿提供养分,不能排除恶性,要诊断是不是肺癌就需要穿刺活检,那才是金标准。
无可奈何之下老马做了穿刺活检,但是病理报告一周后才出。失魂落魄的老马般只好暂时回家,等待判决结果。
回来了可是回来了,老马也是真的病倒了,躺在床上是茶不思饭不想。在北京看病时,人家大夫说了,别胡思乱想,回去该吃吃该喝喝,可这话到老马耳朵里就变味了,老马想,是不是当着我这个病人的面,大夫说话有避讳,这是不是叫我能吃点儿啥就吃点儿啥?我这个病是不是晚期了,没法治了......
老马整整一天了水米未进,可是急坏了马大嫂,人是铁饭是钢,眼见得老马的两腮凹了下去,马大嫂连哄带劝的安慰马大哥吃饭,问想吃啥,就是说啥也不想吃。
等到第二天,马大哥终于想吃饭了,说想吃碗杂烩。
白洋淀杂烩啊可是当地的一道传统美食。虽普通却不寻常,杂烩看似一碗汤,其实汤中有料,白豆腐,豆腐泡,豆腐丸子自不必说,还有松肉,瓦块鱼,焖子,现削的黑鱼片,略勾薄芡,时令蔬菜打低,汤鲜味美,蒜香浓郁。
杂烩还不好说,马大嫂可是上了心,打电话给在县城最大的饭店圈头老味道餐厅当主厨的侄子,让火速做一份杂烩送过来。
没多大功夫,杂烩就送过来了,可是老马吃了两口就撂下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不是那个味儿,不想吃了。
老马说的那个味儿是哪个味儿呢?别人不清楚,马大嫂却明白。
那是几十年前,刚刚改革开放。临近年底,那时候才老马还是小马,赶着毛驴车从乡下拉着一车芝麻秸秆去县城卖。
熟悉白洋淀习俗的都知道,过年时人们把芝麻秸插在门垛子上,寓意芝麻开花节节高,把芝麻秸扔在院子里,踩碎了寓意岁岁平安。那时候白洋淀过年,芝麻秸和春联饺子鞭炮一样必不可少,属于必备年货。
那天飘着小雪,天不亮小马就从村里出发了。当时还没有城管这个概念,人们都是沿街摆摊,街道上越来越热闹,等进了县城集市,竟然还堵车了,驴车无法通行,小马赶紧把毛驴卸了车,拴在路边电线杆上,然后抱起一抱芝麻秸走到集市上卖。
一抱芝麻秸没多少,眼瞅着就不够卖了,小马就又去集市外边抱。到了驴车旁,小马不禁哎呀一声,只有车在,驴却不见了!明明是摘了套卸了车,把驴栓电线杆上,咋就不见了?小马急火攻心,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要知道,那时候驴可是个金贵的牲口,算是个主要的生产工具。驴丢了,这可咋办啊!小马差点儿急哭!得,芝麻秸也别卖了,先找驴吧!
四处寻找,也不见毛驴的踪影。小马无助的蹲在地上发愁,这时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一个表姐夫在县政府当科长,小马赶紧起身,跌跌撞撞一路小跑打听县政府的位置,求助表姐夫去了。
等小马结结巴巴的给表姐夫描述完驴丢了的事情,表姐夫抄起桌子上的手摇电话就给派出所打了过去。
要不说无巧不成书呢,原来小马栓驴的地方挨着炮仗市,那时候鞭炮是一边燃放一边售卖(燃放就是活广告,你听听我的鞭炮响不响,用现在的话说,看看都是好评你再下单)。燃放鞭炮可不要紧,毛驴哪见过这个阵仗啊!这畜生受到惊吓挣脱缰绳跑了,刚出城被老乡发现,送到了派出所。
毛驴找到了,这下小马心头的石头也落了地,姐夫看小马哆哆嗦嗦的样子,一看就是冻的够呛,临近中午了,集市也要散了,就带着小马去吃饭。
小马牵着驴车在后边跟着姐夫,路过县政府门口时,正好赶上机关干部们下班,很多人跟小马的姐夫打招呼,言来语去,大家都知道科长的小舅子来县城卖芝麻秸了。
买谁的不是买呀,反正过年都得用,况且小马卖的也便宜,于是一会儿的功夫,就在县政府门口,小马的一车芝麻秸全卖光了。
姐夫和小马来到了县城十字街的东风饭铺,姐夫要了两碗白洋淀杂烩,这时候的小马是又冷又饿,天爷啊,这个杂烩怎么那么香啊!鱼片雪白,丸子焦黄,香油味儿混合着醋蒜的香气,小马如风卷残云般一碗杂烩就下了肚。吃完杂烩小马的鼻尖沁出了汗,刚才冻的还像猫咬般生疼的手脚,也热乎过来了。
这碗杂烩就是老马所说的那个味儿!
咱们书归正传,老马说吃现在的杂烩感觉不是那个味儿了,马大嫂一想,得了,杂烩是乡土口味,咱们自己做,于是上早市买豆腐自己回家炸丸子,预备上好的五花肉炸松肉。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是费事,单单就是一个焖子,就需要先熬肉汤,然后放上团粉粉条上大锅装碗蒸。
这天早晨,终于各种食材备齐,马大嫂做好了杂烩,自己来不及吃,就急匆匆的和儿子赶到雄安站,乘高铁进京给老马取病理报告去了。
老马自己在家,无精打采的看了看杂烩,还是没胃口,也没心情吃。可能是因为心怀忐忑、等待病理结果的原因吧,昨天知道出结果后,老马几乎一夜没睡,现在也吃不下,坐在沙发上发愣。
要不说高铁快呢,一会儿功夫,马大嫂打来电话,他们已经到了北京,拿到病理报告了,马大嫂说,大夫看了报告说是良性的,就是炎症,吃点儿消炎药,一年后复查就行了。
虚惊一场啊!老马如释重负,瘫坐在沙发上,这时候忽然听见院子里有哗哗的流水声,老马出门一看,糟了,院里的水龙头冻爆了,正漏水呢。往年入冬,老马都是用保温棉把水龙头包裹好,今年这一闹毛病,把这事给忘了。
顾不上外面寒冷,老马赶紧找出工具,手忙脚乱的把水龙头换好,又用保温棉把水龙头包裹严实,漏水止住了,老马低头看看身上,前胸被水呲湿了一大片,裤腿上还结了一层薄冰。
回到屋里,老马换下湿衣服,才感觉到又冷又饿!扭头一看,餐桌上放着一碗杂烩,虽然是早晨做的,上面的香菜末已经发黄,松肉和瓦块鱼已经泡的有点儿浮囊了,可是闻起来咋那么香呢?
老马把杂烩回锅热了一下,狼吞虎咽的就吃了下去,“香,真香!还是那个味儿!老伴儿的手艺就是好",老马一边吃一边夸赞。
吃饱喝足,身体无碍,老马在沙发上葛优躺了,打开手机,一位网红大咖正在直播说唱:满桌佳肴,你得有好牙,腰缠万贯,你得有命花,赏一路风光,你的走得动,捡一座金山,你得能够拿,垄沟里刨食的是条好汉子,病床上数钱的是个傻瓜......
老马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还是饿了吃饭香、困了睡觉甜啊,白洋淀的杂烩是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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