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28【白洋淀草根文学】塌湖店(2016.12.10)

水梦家园

白洋淀，是个日出斗金的地方。淀里有捞不完的鱼、虾、蟹、蚌，割不尽的水草、芦苇，采摘不竭的菱、芡、莲、藕，真是个聚宝盆。

老年间，水淀洼里有个孤吊吊的村庄，叫富家屯。村里居住着三百六十六户人家，三百六十五户是财主。因为富裕，生活上比着来，看谁家钱多，家家挥金如土。享福哪有止境？大家编着新法地想快活事。大伙儿一商量，做了个别出心裁的决定：天天唱大戏，一家唱一天，一轮过来正好一年。考虑村西独岛上的王家小两口，是新迁来的住户，日子上没底儿，让他家每到闰年值一天戏日，算是特殊照顾。

“笊篱”幌子

王家小两口儿，男的治鱼，女的织席，省吃俭用也没有多少富余。就带着手开了个小客店儿，倒也能增加点儿收入。小两口认为：黎民度日，勤俭为本，而开店赚钱是“空手捞白鱼”，觉得于心有愧。俩人商量着不能吃昧心食，花昧心钱，便宜应占在明处。就在客店门前挑起一把柳条笊篱来作“幌子”，表示“白白捞取”之意，这样才觉着心里踏实。

富家屯的大戏锣鼓喧天，惊动了玉皇大帝，问责财神赵公明散财无方，敕令将富家屯地陷九九八十一尺，别再让他们的奢侈生活影响世人。为谨慎起见，特令赵公元帅再巡视一番，不要错罚了好人。

赵公明

赵财神来到富家屯考察民情，发现人们生活确实与别处不同：遍身罗绮者熙来攘往，狂饮的、聚赌的比比皆是。鸡鸭啄食着白米，猪狗咀嚼着肉包子。一个小孩屙了屎，主妇扯起张白面饼给孩子擦屁股……

赵公明越看越涨气，最后来到王家小店里。小两口儿正忙，男的补渔网，女的织席。见有客人到，连忙沏上荷蕊茶，诂起莲子酒，清蒸大鲂鱼，焖菱角米饭，熬芒子米粥。小两口一边拾掇饭菜一边说：“没什么稀罕物，酒是亲手酿，鱼是亲手捕，菱是亲手摘，芒子亲手捋，都是淀中出，客官多包涵。”客人吃着喝着，两口子又抄起手中的活儿来。

看着小两口这勤劳热情的样子，赵公元帅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酒过三杯，话语相投，禁不住透露了天机：“富家屯要地陷啦！不过，天网恢恢，在劫难逃，牵扯不到你们。这可是天机，千万不可泄露呀！”俩人忙问：“那……什么时候？”“龙王庙前那对汉白玉狮子的眼睛一红，劫数就来到了……一个花甲之后，你们门前这把笊篱幌子，受了日精月华，用火点着它，能够分水引路，你们进塌湖取宝吧！”说完，化作只白鹤腾空而去。

夫妻俩好像做了场梦，不知怎么办才好。猛然醒悟：应当去看看狮子眼，得了准信儿好告诉大伙儿做个准备。小媳妇如风似火地跑到龙王庙前汉白玉狮子那儿，见有个下塾小学生正掏狮子嘴里的石球儿玩儿。小媳妇仔细端详那石头狮子，左眼白睁睁、右眼睁睁白，连一点红丝儿也没有。愣怔着神儿纳闷儿：“八成我是在做梦？”小学生觉得好奇怪，就问：“小婶婶，你看什么？”小媳妇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我看看狮子眼红了没有，要是红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就扭转身低头寻思着往回走。

小学生觉得真好笑，说：“汉白玉的狮子眼怎么会红？要红的现成，来！”说着解开书包，拿出毛笔，蘸了红墨水往狮子眼上就涂。这下可不得了！刹那间天昏地暗，黑云四合，霹雳炸响，地陷水涌，一个富家屯竟然踪影不见，变成了一泓碧水滔滔的塌湖。只剩下湖边上三间孤零零的茅舍，门前还挑着那把柳条笊篱，“塌湖店”从此得名。

湖水洗白了小伙子的黑发，苇席映白了小媳妇的双鬓，一晃六十年过去了，小两口变成了老俩口。打鱼吧，上不去晃晃悠悠的渔船；织席吧，看不清“抄二压三连抬四”。夜晚，老两口躺在炕上，隔窗看着月光中迎风摇荡的破笊篱出神。“哎！赶明儿又没弄头儿了，老这么下去非得饿死……”老婆儿叹息着唠叨起来就没完：“赶明儿到底试试那把破笊篱，看神仙的话灵不灵？”“要试这就试，干么等赶明儿？万一要灵，也不图发财发富，能有口饭吃就行！”生活所迫，怪不得老头儿性子急。

神奇的事情中的每个细节都是那么奇异，柳条笊篱用火一引，就嗤嗤地冒出火来。老俩拿着喷火儿的笊篱赶紧跑出门，到了湖边，那湖水居然刀裁般地两边分开，当中现出一条明光光的路来。老头儿拿着笊篱前面开路，老婆儿紧跟着朝前走。没走多远，梦境般的奇迹出现了：前面正是阔别了六十年的富家屯！

老俩在惊疑不定中进了村，发现村里人变了，到处洋溢着劳动气氛，大伙儿各自紧张地做着活计。对老俩的到来，若无其事似的，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老俩没有见到旧相识，只是从长相上，能够大致猜出这可能是谁谁家的儿子、闺女。可自己是来“取宝”的呀，所以也不便上前去问询。既然来取宝，就得拿东西，“可平白无故的拿人家什么呢？要是偷东西何必进塌湖？这不义之财取不得！”老两口走了一趟街，也没有对任何一件东西产生邪念。

“哎呀，笊篱快着完了，赶快走吧！”老头嚷，老两口儿急忙回头朝村外走。村外有座牛棚，那头大黄牛猛地挣脱了缰绳直奔过来，仰头嗅着燃烧着的笊篱，好像追随着一把闻香不到口的嫩草。老婆儿着急地说：“这是谁家的牛？要是跟咱们跑了人家怎么耕地？还不把人家急死！”老头儿也顾不得笊篱烧手，抓起缰绳，把牛拽进棚子，牢牢拴在牛槽旁边的木桩上。那牛急红了眼，又甩尾巴又蹬腿，用嘴拱得草料撒了一地。老婆儿连忙蹲下身，一手撩着大襟，一手急急火火地把青草、黄豆往衣襟里敛。老头儿冷不丁地喊叫起来：“快跑吧，烧着我的手了！”老两口相搀着跌跌撞撞跑出了塌湖。老头儿把那烧手的笊篱甩出去了多远，喘息着回头一看，湖水已原封弥合。

进了屋门，老婆儿气喘吁吁，衣襟里还兜着那些草料呢，她筋疲力尽地往炕上一撒说：“瞧你喊叫的真把我吓懵了，这点儿草料都没来得及给人家放进槽里！”几乎是同时，老两口惊呆了：这哪是草料哇，全是翡翠条条、金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