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前言:
与上一章节整篇含蓄浪漫情调对比,本篇在适时之际,又将视觉转到了詹家大院之中。
在詹二先生安顿好儿媳妇在家中尴尬处境的过渡措施之后,没想到等待他的又一桩愁事,已然接踵而至。犹如当下网络上调侃的语句‘不怕有非常强大的对手,就怕有猪一样的队友’神似的是,就在这詹二先生百般艰辛的化解航运大业路途上各种阻力之际,那詹得利却是在肆意挥霍着本就日渐单薄的家底儿,难不成他就是上天为仇家安插进来的卧底?
只是,每当大事面前,詹二先生总是会释放出超于常人的手段,来化解眼前的危机。而这次危机又当如何平稳化解,敬请等待下一章节的更新哈!
——碧水白洋
《淀上人家》(八十二)
晚归柳下定媒妁 寻儿不见暗惊心
刚入秋的天显得是那么晶莹透灵。站在千里堤上,透过水光浩淼的白洋大淀,又穿过大水浸漫下的冀中大平原,一眼就能看见,横亘天际钢兰色的太行山。太阳已羞红了脸,正慢慢投入它的怀抱,给它送去一个热吻。
他俩把轧好的眉劈子装上了六舱,又把轧苇场子和院子打扫干净,向大娘告别。大娘殷切地请他俩留下,明天早上再走。他俩婉言谢绝。最后,大娘嘱咐他俩:“凭大娘的眼光看,你俩真是金童玉女的一对,要好好生生地处哟。”
船顺李广大河,走到池淤淀,他俩为了看看景祥家高园子上的蓼蓝,在大水没了根儿的情况下的长势,进了入淀口。那块高园子已被水没了一尺半。可蓼蓝在水中挺立着,长势正茂。现在,正是蓼蓝开花的季节。深紫、浅红、花穗繁盛,引来恋晚的蜂蝶在夕照里,花丛中,嗡嗡纷飞。高园子的东边,中腰里,有一棵歪脖大垂柳树,大垂柳树的枝条,都蘸到水里去了。秀苇后棹掌舵,让船钻进了柳枝下的空当。柳树帽儿很大,把船全掩住了。空当里,扬溢着柳树持有的香气,有两只蜜蜂在树枝树叶间嗡嗡的飞,显得更加幽静。秀苇放下棹杆,嘴里说:“这一天,也真有点累了,歇会儿再回家。”就坐在高髙翘起的船后艄。她又向景华招手,叫他过去,和她并肩坐在一起。刚坐下,她又说:“对了,还有点干粮呢。”就又探身从后艄窝里拿出个白布包,里面有一张白面饼,又打开了一个荷叶包,里面是一包卤大虾。詹天成家的经济条件一直很好,所以,从他家里带出来的,哪怕就是点儿干粮,也是很精致的。秀苇到船赶上去洗了洗手,回来,用手一个一个的剥着大红虾,柔声的说“看你,笨的,停着谁也叫‘奶奶’。你不叫,人家还不问,一问,闹的都难为情。”景祥看着秀苇的手。虽然,织蓆扒篓十几年,干的都是手上的活,但青春的活力,使她保留了十个手指的柔韧和灵活。细长的手指掰开虾头,剥开虾皮,掐去虾鳌、虾枪、和虾须,抠出虾仁,放在摊开的半张饼上,一气哈成。他心里一阵倾慕的激情油然而生,但是他还是吞了口口水,说:“你本来就是我奶奶嘛?不这么叫怎么叫?”秀苇说:“你傻呀?叫‘奶奶’只是乡亲论儿!谁知道是怎么瞎论的。出了村还这么叫,不叫外人感到怪怪的,多问好多话吗?”景祥说:“乡亲论儿,本来就怪怪的嘛。还不要人问哪?”秀苇说:“问有什么好,不问以为是姐弟,多自在?一问知道了咱不是一般的关系,你没看,大娘看咱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说着,把已裹好大虾仁的半张白面饼递到景祥嘴边,说:“今天,掏的太空了,先垫补一点儿,呆会儿到家再吃饭。”景祥咬了一口,嚼着说:“嗯哪,真香。我爱听大娘夸咱们的那句话,‘金童玉女’,咱们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多好哇!”秀苇红了脸横了景祥一眼,说:“去!我才不要做什么‘金童玉女’!‘金童玉女’是观世音菩萨身边左右护侍的一对童男童女。他们能守着观音,顶少也是一对比丘,和比丘尼。就是小和尚和小尼姑。作了小和尚,小尼姑,不就一辈子相望相守不能相及了?”景祥挑逗地说:“一辈子相望相守还不好?”秀苇脱口说:“不好!”景祥说:“不好,你还要怎么着呢?”秀苇一下羞地说不出口了:“嗯——”景祥追问:“你嗯什么?到是还要怎么着?”秀苇憋地涨红了脸,突然想起了《小王打鸟》中一句,她唱道:“我让你封我朝阳正宫瑕。”唱出来她又后悔了,撅了嘴,啧景祥说:“景祥,你坏!一劲儿问!”景祥笑的嘴里的饼都要喷出来了,一把拢过了秀苇说:“我的好个小奶奶!”秀苇娇柔地倚在景祥的怀里,年轻人的热血一起沸腾着,心一起呯呯地跳动着。过了好一会儿,秀苇挣开了景祥的胳膊,抻了抻自己的衣服说:“别这样。”景祥说:“我今天真有点等不及了。”秀苇说:“等不及了,也得要明媒正娶呀!这样吧,你回去找沂蒙,我看出来了,她最看好咱们俩,求她上门跟我爸求亲,我爸最看得上的人是沂蒙,一说准成!”景祥听话地点点头,“对,我回去就找沂蒙婶子。”
太阳彻底地下了山,看看天色都暗上来了。大柳树底下的空当里,上来了些蚊子和小蜢虫,不宜再呆下去。迎着温柔的南风,浴着西山的余晖,他俩就棹着船回了家。
熊春妍结婚时,是把她的新房安排在前院的西厢房。原打算,儿子媳妇,婆婆公公,和和美美,一家在一起其乐融融,多好。可自从过门第二天,詹得利就不再沾家。借口在造船工地上下夜,实际上是夜夜在暗门子里鬼混。作为儿媳妇,春妍每天也不出房门,隔着门只能听她长嘘短叹,哽咽呑声。而婆婆筱夜香在外间屋,更是摔板凳碰桌子,猫声狗气,指桑骂槐。詹二先生出去了二十多天,回来就发现,家里戾气太重!得快点解决,不然干什么事业也会逆端百出,不得顺利。他劝筱夜香,筱夜香不但水火不进,还反唇相讥。他要去劝春妍,隔着一层公公儿媳的关系,自己还真不好下嘴,再说有筱夜香一双眼看着,自己总觉得是芒刺在背。这天,他把甄良才叫到跟前,叫他支出二十两银子,去找木匠和泥瓦匠。掌握着把后院的四合套房子收拾好,重点是收拾好正房堂屋。并告诉他,是准备让得利、春妍两口子搬过去住。甄良才听懂了二老爷的意思,连声称“善!”说,要不然,再这样下去,戾气太重。时间长了,不是家里就是外边,会出事的。领了指示后,甄良才就去办理了。
他去请詹天成,詹天成称忙,没来。他跑了趟圈头才请来瓦匠木匠,动手修理起后院的宅子。过了十来天,漏的屋顶补上了,破的窗户修好了,还伐去了正当院那棵老槐树,院子里马上亮堂了起来。特别是那堂屋正房,外墙青灰勾缝,里墙白灰煞抹,光线充足的像雪洞一般。
都收拾好了,詹二先生就把筱夜香请出来,他俩在八仙桌一左一右两个太师椅上坐定,他点着了水烟壶,筱夜香摇着团扇,然后叫丫环把少奶奶请出来。熊春妍从里屋出来,掂着小脚,颤颤巍巍,袅然下拜。口称:“爸爸,妈妈在上,受儿媳一拜。”筱夜香看着早皱了眉头,说:“罢了,可䞍受不起。”而詹二先生,打从西配房门帘一动,双眼就不错神儿地盯着看,见儿媳妇儿袅然下跪的姿态,都禁不住要起身去扶,幸亏这时筱夜香,适时的轻声咳了一声,自己才没敢动。只好说了声:“快起来说话。”春妍应声:“是。”就在丫鬟搀扶下站了起来。詹二先生深深地吸了口烟壸才说:“你一过门就娶在这西厢房,而咱们后院一个四合套,长年的闲着,咱们家人老小都住在前院,出来进去也不方便。现在把后院收拾出来了,你和得利就搬到后院去住吧。”这事,夜里他已和筱夜香说好,筱夜香说了个:“眼不见,心不烦!”所以筱夜香没提反对意见。春妍心里也早想离自己的婆婆远点,省得整天在她眼皮底下,受点子腌臜气。于是她就很痛快地答应,“谢谢爸爸的安排。”
当天,在甄良才张落下,两三个使唤人忙活,当天,就把春妍的住房搬到后院的正房东配间去了,詹二先生还给他配上了一个听使的丫环。
下来詹二先生就带着甄良才去了造船工地。两个大对槽正在建造中,那个四门寨的胖捻匠头,从架起来的大对槽船底下钻出来拜见东家。詹二先生问:“怎么样,施工有什么困难,能克期完工吗?”胖捻匠头嘻嘻地笑着,眼神却看着甄良才,说:“施工场地,技术上都没什么大困难,只要是能干下去,就能克期完成。”詹二先生听着话里有话,就问:“怎么说能干下去?还有不能干下去的说法吗?”捻匠头说:“怎么没有呢?我这带来的师傅们,哪一个不是拉家带口的,谁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出来吃饱了就不管家吧?上半年,排了两个大五舱,整个工钱应是三千八百块,东家只是把船撑出去了,我们还没见一分工钱呢。我向詹少爷提了好几次,詹少爷支支吾吾用话搪塞,我们只看见他,没日没夜大把的花银洋,却不见他给我们一分钱。我下边这些师傅们个顶个是一等一的好捻匠,到哪儿去都是叫的响,吃头份儿的高手。现在,闹的倒天天有从四门寨拉儿抱女的媳妇,提要饭蓝子的爹妈,找来要钱花,要饭吃的了。干了半年多了,谁一个大子儿也没见,怎么和老婆,孩子,爹妈交待?好几天了,早就有找我的,要‘落葫芦了’的,(原指小葫芦坐不住果,自己掉下来,这里,指自已半路辞工,不干了。)找个能挣上钱的地方去干了。我劝他们,说,容我再跟东家说说,东家再不给发工钱,我也呆不住了,咱们一起走。我跟詹少爷又说了三遍了,他还是不拿着当回事,俺们连甄先生都见不到,不用说二老爷你了。再见不到你,怕是再过不了三两天我们就都走了!”詹二先生大吃一惊,忙说:“怎么?你们上半年的工钱还没发?”胖捻匠头一听问这个,嘴咧的都成个瓢了,说:“没发!一个子儿也没见!”詹二先生问:“半年多少?”胖捻匠头儿说:“二老爷,你给我立的契,你还不知道哇?上半年三千八,两个大五舱,下半年四千二啊,两个大对槽!活全干完了整八千哪!”詹二先生一听一激灵,忙把甄良才拉到了一边,说:“我把工程上的事全交给了得利,他怎么闹的?快给我交个底,账面儿上还有多少钱?得先给师傅们结了上半年的工钱啊!”甄良才的嘴像咬到了瓜把儿上,苦地咧着嘴说:“账面儿上满打满算也就是还有一千三百块。大少爷在外边住着不知干什么,工地上有什么事回去也不说,到家就是找我支现大洋,五百块,一千块,好几次,加一块儿,也有五六千块了。也不知他在外边在干什么?”詹二先生一听就急了,他当然知道,这多半年,打官司,排大船买木料,花钱如流水似的。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忽然就剩下这么点儿了,但他还是沉住气,向甄良才施个眼色,向那个胖捻匠头跟前走了两步说:“辛师傅,咱们老东老伙半年多了,在没给你开支的情况下,还多亏得你撑住了盘子,詹某在这儿谢谢了。我回去就准备现大洋,容我七天,七天之内我一定把你们上半年的工钱结了。”辛师傅一听,老东家说的客气,心想,也是,如果这时走了,连这上半年的工钱也泡了汤了。就勉强堆出笑脸说:“老东家一句话,说出来就是一座山,一个吐沫星子,落地就是一个坑儿,我这儿䞍领了。”詹二先生又问:“后半年,两个大对槽,料都齐了吗?”捻匠头说:“哪里?去年咱们去任丘采购木料,当时不是就说吗?还短不少的红松,和杉木,当时因为一次买的料多,要排的船也还确定不下来,还有多大缺口,决定半年后,等排出两个大五舱后,再确定还差多少料…。”詹二先生一听辛捻匠说的木料数,也得还需约四千块大洋,心里有点急,稍一转念便有了新的盘算。
…未完待续…
文//金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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