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苲绿水清

说一是一

“淀中的苲太多了，又厚又肥又鲜嫩，满淀全是，用棹都走不动，必须用篙撑。水质太好了。”刚从白洋淀里回来的朋友感叹道。

苲，是白洋淀中普通水生植物，有水就有苲。

据我所知淀中的苲大概分三种：一是针苲，没有枝叶，浑身光溜溜的，粗度跟农妇做针线活儿用的大号缝衣针差不多，外形很像牛毛，故而乡人称之“牛毛苲”。二是球苲，像小绣球，边沿有锯齿状，比较硬，晾干后还有点扎手，切碎了喂猪都不爱吃，谓之黑苲，俗称“猪糠苲”。这两种苲基本上没有食用价值，多是在坑里沤粪。第三种柳叶苲，被人们视为水中野菜，其茎柔顺，其形如羽，其花穗状，其叶形宛如柳叶，两头尖尖中间略宽。天生一副清丽绿嫩的面庞，轻盈婀娜的腰身，细长的茎条，摇摆起来楚楚动人，窈窕多姿。没有到过淀中河边的大城市人，可在观赏鱼的水缸里可以见到。

白洋淀的老人们说，淀中三宗宝“鸡斗、莲藕和菱角”，也有称“地梨、苲菜、三棱草”，从中可见“苲菜”在人们生活和心目中的地位。

新华社记者 牟宇 摄

苲，是白洋淀中普通水草，可它又不普通，其生长与淀水的质量紧密相连。清澈的水长可食用的“柳叶苲”，浑浊的水只长“牛毛苲”和“猪糠苲”，它可是淀中灵动的精灵和水质的检测师。“柳叶苲”属于淀中的小家碧玉，身姿温婉动人，叶片裙皱宽绰，色泽光鲜墨绿，散发着水淋淋的湿气，沾染着清淡的水腥。苲，看似柔弱，但生命力却很旺盛，繁殖力极强，没有什么根须，却蓬蓬勃勃葳蕤生长，但凡有水的地方，无论是清透的潭水，还是潺潺流淌的小河；无论是坑塘水沿，还是湖泊岸畔；无论是狭窄的沟壕，还是开阔的淀面，随处可以觅到苲的身影。水有多深苲就有多长，一簇簇一片片，一团团一缕缕，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叶与叶相牵，梗与梗密拥，蔓与蔓紧接，如淀中的茂密丛林，铺展出无边无际的翠绿。

有水就有苲，有苲就有鱼虾；苲伴水生，鱼顺苲游，苲托虾蹦。苲是水生动物的庇护之所；是鱼虾玩戏觅食之地；是水鸟找食栖息的平台。苲不仅是鱼虾的美食，也是鸡鸭鹅猪的上佳饲料，不仅可以鲜吃，也可晒干之后储存冬食；不仅是牲畜的食料，也是过往荒年人们的救命菜。

二

苲依水而生，水因淀而浑清，淀因水质而变化万千，柳叶苲也因水质或衰或盛。

白洋淀上承九河，下经大清河，顺海河，流入渤海，曾是保定到天津的黄金水道。1963年华北特大洪水后，国家下大力根治海河，水灾得到根本治理。随着国民经济的发展，白洋淀上游工业项目大量增加，工业污水也随之日趋增加，对白洋淀水体污染日益严重，致使淀区生态环境渐渐恶化，苲也因淀水的变化而变化，也演绎其多舛的命运。谁曾想满淀青翠的苲，随着水质的污染，由绿变黑，由浓密到稀疏，由多到少，由旺盛到衰竭。

上世纪70年代以来，白洋淀上游的造纸、化工、印染、皮革、石油等各种污染源，给淀区人民的生产、生活和健康造成很大威胁，对此党和国家极为关注，几度惊动中南海。

1972年，周恩来总理亲自主持，召开了河北省和京津两市及有关部门参加的综合治理白洋淀的专门会议，确定了“缓洪滞沥，蓄水灌溉，渔苇生产，综合利用”治淀方针。

1974年，李先念副总理对上报的“白洋淀污染严重急需治理”材料上批示：这个问题必须迅速解决，否则工厂应停，限期解决。余秋里、谷牧同志也都对此作了批示。当时国家建委会同中央9部委，河北省8个单位组成联合工作组，确定了“工厂根治，清污分流，截蓄灌溉，化害为利”的方针，并且制定具体工作方案。其中“唐河污水库”就是具体工程之一，在唐河“三河四堤”施工中，修建了两座条形污水库，在上游工厂未根治前，通过“引、截、蓄、灌”等措施，以拦蓄污水，既能淀污分隔，又可利用污水灌溉10万亩农田，也算达到了“化害为利”的目的，暂时起到了缓解淀区污染的作用。

八九十年代，伴随着改革开放，工业、农业、乡镇企业、养殖业的大发展，人们在追求经济效益的过程中，淡化了生态和社会效益，使70年代的治污工程没能接续进行，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有的设施老化和超载运行，又缺乏维修和养护，使治污能力和效果大大降低。尤其是80年代因干旱少雨，上游各河断流，致使白洋淀出现长达四年多的干凅，大量的水生动植物消失，淀区被开垦为农田，渔民变农民。白洋淀哭泣无泪。

1988年重新蓄水后，由于多年失治，上游水土流失严重，河道周边过度农耕，农药、化肥大量使用，淀周围受到很大程度的污染，加之淀区上游和周边大批乡镇企业中的造纸、印染、皮革、石油、化工、养殖业等等大量污水的流入，更加剧了污染的程度。不仅上游外部环境没有改观，淀区内源污染也同步加剧，淀区内围淀养鱼，围栏养鱼，淀边养鸡养鸭养牛养羊，乡镇企业快速发展，白洋淀自身污染加速。白洋淀伤痕累累苦不堪言。

1988年后的白洋淀污染问题，令时任国务院总理李鹏叹息批示：白洋淀好不容易来水了，又被污染了，实在不应该。1989年国务委员、国家科委主任宋健率国家有关部委领导对白洋淀污染进行实地考察，召开现场办公会，提出坚持“谁污染，谁治理”的原则，必须在三五年内污水得到基本控制，之后宋健再次到保定主持国务院治理白洋淀污染现场办公会，要求把白洋淀治污作为特殊工作对待。

1998年国家环保总局解振华局长带队，会同经贸委、建设部、科技部、水利部、旅游局等方面专家考察治污达标情况并进行验收。随后全国人大环资委曲格平主任带队考察治污情况。肯定治理成绩并指出今后进一步保护和改善水质的意见。

虽然白洋淀水污染问题，受到上至中南海党和国家领导人，下到淀区普通老百姓的关注，但由于涉及面大，纠葛众多，情况错综复杂，不单是保定本身及白洋淀周边县市问题，也不单是河北省内能解决，还涉及到上游的山西、北京和下游的天津；不单是水利、水产畜牧，还关系到工业、农业、环境；不单是简单的经济问题，还涉及到生态问题；不单是技术问题，还关系理念问题；不单是社会问题，还关乎政治问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反反复复，紧紧松松，方方面面。不知道关了多少工厂，曝光了多少企业，处理了多少企业主，撤免了多少干部————，但是白洋淀的治污还清问题还是没有彻底解决，因污水导致死鱼事件时有发生，一时社会舆论沸沸扬扬，令各级干部焦头烂额，头痛不已。治污还清成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绿苲满淀，成为人们的渴望奢求的景象。

三

历史的难题，终于迎来了千载难逢的时代机遇。

2017年2月23日，习近平总书记到安新白洋淀视察，是年4月1日，中共中央、国务院通过“新闻联播”向全世界宣布，继深圳经济特区和上海浦东新区之后又一具有全国意义雄安新区设立，是“千年大计，国家大事”。以白洋淀为中心，建设蓝绿交织，清新明亮，水城共融，生态宜居的“未来之城”。这为从根本上恢复白洋淀“华北明珠”的生机活力，水清苲绿送来了新时代的最强福音。

多年积累的治污难题，解决起来谈何容易。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定要把白洋淀修复好保护好”，“不让一滴污水流入白洋淀”。这既是白洋淀生态环境治理的艰巨奋斗目标，也是坚定地誓言。《雄安新区规划纲要》明确要求，恢复淀泊水面360平方公里左右，退耕还淀，建立多水源补水机制，恢复淀泊水动力功能，实现水质达标，坚持流域“控源——截污——治河”系统治理，开展生态修复，提高原生水生植被多样性。说着简单，听着容易，要做却字字千金重，步步有艰辛。

水清才能苲绿，苲绿方可水清，水多才能苲肥，苲肥驱动水流。

控源头减增量。下大力“铁腕”取缔“散乱污”企业13700多家，实行动态清零；13000多个非法排污口全部封堵；水产养殖和规模畜禽养殖场全部退出；576个农村生活污水治理全覆盖；103个淀中村、淀边村污水垃圾厕所一体化综合治理，实现全收集、全处理；606个黑臭水体纳污坑塘按“一坑一档一策”先行治理，将多年漂浮在白洋淀脸上的疤痕洗掉。污水换清水，垃圾变绿地，臭气变清新，绿苲浮池塘。

唐河污水库治理，这是雄安治污一号工程，不仅要将库区内表面黑如酱油、臭味熏天的劣五类污水进行达标净化，还要把多年沉积的污泥全部进行干化去污处理，同时还要将重金属污染物运往外地进行特殊处理。这是过去所不敢想象的举措，彻底去掉了悬在白洋淀头上的心患，实现历史性跨越。昔日的污水库换身一片花海。

截污过滤换清流。超常规分别在主要入淀口的府河、瀑河、孝义河建立超大型生态湿地公园，设置上游河水入淀的最后一道生态屏障。工程采用“前置沉淀生态池+潜流湿地+水生植物塘”的水质净化工艺，设计处理能力达到每日45万立方米。现如今湿地公园内，绿树葱郁，芳草萋萋，碧水清澈见底，潺潺水流淙淙，时不时还有各种水鸟飞掠水面，泛起微波涟漪，好一派旖旎风光，成为水鸟栖息的乐园，摄影爱好者的打卡地。

淀底清淤疏浚。打捞水表面漂浮的杂物尚且好说，如此大水位时淀底清淤这是过去不敢想，想也做不到的事情。尤其大淀深处，从1988年重新蓄水后，几十年以来沉积的污泥浊水杂物，加之围栏、围淀养鱼的残余饲料和鱼的粪便，严重影响淀内水质，消除内源污染是稳定水质达标的基础和关键。看那巨大的绞吸船上，巨大的螺旋铰刀头扎进淤泥中搅拌，通过长长的管道，把淤泥输送到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以外的区域作进一步处理。先选择采蒲台、南刘庄两个村试点，在总结经验的基础上，拓展到藻苲淀淀头、捞王淀、杜家淀、小白洋淀等4个区域，清淤面积10.4平方公里，工程影响区域达209平方公里。这在白洋淀历史上是第一次。

“百淀联通”水畅流。白洋淀143个淀泊，百亩以上99个，围堤造田，围埝养鱼，星罗棋布，淀淀相连，埝埝相接，堤堤相牵，坝坝纵横，各淀之间受堤埝坝的阻隔，致使整个大淀内流水不畅，单淀水体难以互通，直接影响着各淀的水质。为此，新区2022年初，开展“百淀联通”疏浚工程，拆除阻水堤埝，新建穿路管涵，疏浚水流通道，加强水系联通，扩增淀泊水面。在大淀中挖掘机伸缩巨臂铁爪，将阻隔水体的围埝清除，一艘艘打捞船、挖泥船穿梭往来。白洋淀旅游码头附近广阔水域上，形成壮观的宏大场景，同时将烧车淀、白沟引河口及枣林庄枢纽之间的航道疏浚通畅，长度达14公里，从而把白洋淀淀内水系完全盘活，有利于淀内核心区域生态自净，有效降低可能的洪涝灾害影响。

补水注入动力。在污染源治理方面，堵住上口、封住漏口、疏浚堵点、打通下口、清理底部，实行全流域联动综合治理。只有充足的水源，才能持续保障生态水质，才能实现“补水、治污、防洪三位一体”统筹规划，协调推进，才是确保白洋淀持久“清新明亮”的根本之策。目前除府河、孝义河、白沟引河补水外，“引黄入淀”是重要的补水渠道。早在新区成立之初，就确定施工了新区第一个永久性水利工程——大树刘庄引水闸，2019年初已投入使用。从黄河净化后的水自480多公里外奔流不息，源源不断输入白洋淀，成为重要且稳定的水源。每年的大量补水不仅使淀区水位相对稳定，而且使各河流域的生态水得到了很大补充，也为淀区水流动提供了条件。2021年断流多年的大清河全域贯通，完成了淀内水动力循环，白洋淀的水终于动起来了，活起来了。

“白洋淀水质实现全域三类，步入全国良好湖泊行列。”这是全国环境监测总站给白洋淀2021年的评估结果。这则消息令人欢欣鼓舞，标志着白洋淀为新区发展建设提供良好生态环境支撑的态势初步形成。从2018年以前劣五类、五类重污染状态，到2019年实现由五类到全面四类局部三类，再到2021年全淀三类，“三年三个台阶”连续突破，改善速度之快开创全国先例。如今白洋淀碧波万顷，荷红苇绿，鱼游鸟鸣，再现“华北明珠”之美，这诗情画意的美景背后，是生态环境治理的不懈努力和众志成城。

治污难题破解，而且成绩优秀，从而换来了苲绿水清。

四


白洋淀步入全国良好湖泊行列，成果来之不易，是新时代习近平“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生态文明理念的清晰引领，是国家大事顶层设计雄厚财力的强力保障，是现代科学技术强大支撑，是坚持“内外共治，标本兼治，治补并举”协同联动的结果。如何将规划提出的美好蓝图变成现实，持续下去，巩固下去，为雄安新区奠定持久的蓝绿交织生态底色，将成功的做法和经验转化成固定的法律，事关新区发展的高质量，事关新区群众的福祉和环境安全。为新区的发展保驾护航，筑牢法治之基，是新区规划建设的重中之重。

河北省以前所未有的重视，前所未有的支持，前所未有的广泛，前所未有的速度，精细调研，多方论证，数易其稿，开创地方立法之先河。2021年2月省人大全票通过《白洋淀生态环境治理和保护条例》，在新区成立四周年之际正式实施，为白洋淀焕发活力，绽放风采，打造新时代生态文明典范城市提供了坚实的法治保障。

《条例》共8章100条，从规划管控，污染治理，防洪排涝，修复保护，保障监督等方面对白洋淀流域生态环境进行全面规范，是一部典型的小切口，大块头立法，明确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的立法思路，统筹山水林田草淀城系统治理路径。坚持权威性、缜密性、精准性、科学性的立法标准，坚决做好白洋淀流域防洪排涝和生态环境治理保护这篇大文章。依法确保雄安新区一张蓝图绘到底，一茬接着一茬干，一棒接着一棒跑。

过去的白洋淀，曾经面临“口渴”“污染”的威胁，进入“雄安时间”，白洋淀全面焕发生机。紧紧围绕以淀兴城，城淀共融的理念，坚持兴水利、防水患、治污染、保生态、全面发力推进白洋淀上下游、左右岸、淀内外、全域治理，凸显“补水、治污、防洪三位一体”修复重点，进一步有效恢复白洋淀生态功能，夯实新区的生态环境基础。

生态补水、节水、涵养水多管齐下，让白洋淀的水多起来，活起来，让水真正进得来、流得动，清常驻。统一规划，科学调配，建立白洋淀及其上游生态补水，多元保障长效机制，加强引水，调水和蓄水工程建设，统筹引黄入冀补淀，上游水库，非常规水资源以及其他外调水源，逐步恢复入淀生态水量，保持白洋淀科学合理生态水位和水域面积。使生态修复，让白洋淀的水更宜人，更光彩，使防洪排涝，让白洋淀的水更安全，更放心。

《条例》用最严格的制度，最严密的法治，最严厉的处罚，保护白洋淀的生态环境，真正使法规成为刚性约束和不可触碰的“高压线”。

雄安新区就是白洋淀，白洋淀就是雄安新区。雄安新区是“千年大计，国家大事”，是“千秋之城”“未来之城”；白洋淀是“华北明珠”“华北之肾”“北国江南”；是“两山”生态文明理念的践行者，是山水林田草冰淀综合治理和谐共生的示范地，白洋淀的治理走上了“快车道”，实现了“加速度”。现今的白洋淀，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清澈见底，是荷的世界，鸟的天堂，苇的海洋，鱼的乐园，虾的场所，蟹的属地，苲的家园。

美好蓝图已绘就，治理修复已开局，各项技术已实施，良好效果已显现，法治保障已到位，壮丽画卷已铺开，美丽未来在向我们招手。

白洋淀的苲，连着父辈困难岁月的艰辛，连着我辈戏耍打捞的童年，连着众人工作苦闷的心酸，连着今日清新明亮的欣欢，连着千秋之城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