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安茶社】淀上人家（七十二回）

牛牛的日记

      编者前言：

      不得不说，对于今天正文中长篇大论描述剧目和唱功的细节方面，足以让人对金恩波老师现实生活中其个人嗜好的广泛程度，还是非常让人折服的。
实话实说，对于正文中大段大段有关戏曲等等内容的点评，也正是白洋小编现实存在的短板之一，故此，今天的“编者前言”还是以这种简短的方式止笔了哈！

——碧水白洋

《淀上人家》（七十二）

      大红灯笼高高挂  梆子蹦蹦唱对台
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詹家寨的人们，不约而同的家家在门前挂上了一盏红灯，先前只是村东半边种了蓼蓝制了靛的人家。后来村西头姓詹的人家，因见天成爷家也挂了一个大红灯笼，就纷纷仿效，先先后后，也在天黑前每家挂上了一个大红灯笼。人们一边挂着红灯，还一边唱：

正月里，正月正，
正月十五挂红灯，
红灯一照通天亮，
富民罗汉来显灵。
先是一两个人唱，后来就是几个人对唱，到了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就发展成了全村人们在唱。

吃了晚饭，还没刷锅，就听见官地方的对台戏就打开了头冲了。人们纷纷撂下筷碗跑到官地方。只见官地方脸对脸的搭了四个台。一个台坐东朝西是李先生带的蹦蹦戏“同乐会”演出，一个台坐西朝东是詹二先生请来的河北梆子“富乐会”演出。“富乐会”是个戏班，人家文武场齐全一打头冲，锣、鼓、镲齐上，就震了，台下头的人们听响就都跑到那边去看热闹。但是李先生一上台情况就变了，原来他和景祥抬上一个木架，木架上固定着地鼓、大鼓、锣、镲、瑟琶，杨琴，二胡、笛子等十种乐器，他一个人同时用口吹，手拉，弹拨，脚踩，膝盖碰，背靠，肘顶…全身各个器官操作，就演凑了一段民乐合奏。人们一看太稀奇，新鲜了，都嚷着：“十不闲！这就是传说中的十不闲！快看看去！”人们又呜的一声拥到东边戏台底下。

开戏了，河北挷子“富乐会”开场戏是《挑滑车》，高靴扎靠大武生戏，饰高宠的演员很卖力气，且唱且舞，音调高昂，节奏铿锵，吸引过去大部分的人。

可蹦蹦戏“同乐会”开场是《小王打鸟》，景祥和秀苇一出场，人们一看演员是当村的钟百胜家小子，和詹天成爷家闺女，出场给了个碰头彩。两个天天见的孩子，经过油彩画妆，和戏装打扮，竟变得这么漂亮！待到开口一唱，声遏流云，韵动梁土。特别是那苗眉的秀苇，以女儿身，装扮女角色，以女人喉，唱女人曲，柔媚，舒展，自然，真是叫绝了。这对几百年来梨园场上，处处充斥的男扮女装，矫揉造作，抑阳作阴的做法，是个开天辟地的改变。詹家寨的乡亲们，顿觉耳目一新。恍如上元新月，忽然升起在戏台上一样，无比美好，无比新鲜。更何况实现这个巨大改变的竟是自己的当村人，是天成爷家那个小姑奶奶。听着台上唱，下边就按节奏拍着掌，还不断有吹口哨的，大声喊“秀苇姑，你唱的太好了！”听到这边台底下这么人声喧腾，那边看《挑滑车》的也坐不住了，纷纷问“怎么了？”这边过去的答道：“女的扮角上台了！”又问：“是谁上台了？”答道：“秀苇姑，天成爷家的！”  谁不知道秀苇姑？可她扮上角又是个什么样？于是站不住了，快过去看看！赶到东边戏台底下一看，就被《小王打鸟》的这一副架的作派，扮相，惊倒了，再也不愿离开。秀苇和景祥的《小王打鸟》没唱完，西边《挑滑车》的台底下没人了。

《小王打鸟》曲终落幕，李先生要报下个节目，可是戏台底下，人们还在喊：“小老姑，再来个！”没办法，李先生只好说：“小老姑，唱得再好，也得叫她歇一会儿呀！不然唱哑了嗓子，再想听也没人唱了！”说得人们理解得哄堂大笑起来。李先生趁机报：“下来请欣赏超接地气，人人会唱的东北二人转《小拜年》！”

说它接地气，它也是真接地气，不只是指演的就是农村乡亲们过年，家家都有的新媳妇回娘家拜年的事。更主要的是，台上，台下，人人会唱。从“正月里来是新年呐，”开始，台下的乡亲们就都跟上唱，一句不落，后来就唱成了“小拜年大合唱”。说是人人爱听戏，潜意识里其实是人人爱唱戏。只是有会唱的，有不会唱的。会唱的，又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己认为自己唱的还不大好，就想跟着人家唱的好的学着唱，修改修改自己；另一种是认为自己唱的好的，见有机会，就跟人家唱，显示显示自己的亮点，甚至要表明自己比登台唱的还强。更何况，台上台下都是好乡亲，没外人，放开嗓子唱呗！《小拜年》就在大家合唱的热烈气氛中过了场。

李先生又上台向大家宣布：接下来演自己恩师成兆才创作蹦蹦《赵连璧借粮》。戏中说的是赵氏兄弟的故事。兄赵连璧，因为家中无粮过不起年，向弟赵连芳求借，遭到拒绝。赵连芳妻子桑氏，见丈夫不顾手足之情，五内俱焚。于是设下一计，把打死的一条狗包裹上人的衣服，遮上帽子，放到草房，找到在酒楼正与狐朋狗友饮酒的丈夫，说家中出了大祸，发现死人。赵连芳闻听，非常害怕，恳求赌友车三、王二帮忙移尸。车三、王二却借故溜走，最后还是其兄赵连璧不计前嫌，帮忙移尸。而车三、王二为了敲诈，竟声称赵连芳打死其舅，把他告到官府。在大堂上，桑氏说明原委，最终一家和睦，手足相亲。

乡亲们听李先生一介绍剧情，句句说的是身边的兄弟，妯媳们的日常事，而且丝丝入扣，有来有去，情理备臻，最后兄弟冰释前嫌，一家和睦，很投合人们的向善的心理，个个攒足了精精看这出戏。

那边的河北梆子，正唱《南北合》。华丽的行头，激情的演唱，也不能吸引人们从这边，家常理短的戏境中离开一会儿。戏曲的教化，在潜移默化之中，使乡亲们人人有所感悟，沉浸在自己的感悟中，才会其乐无穷。

压轴戏是评剧《杨乃武与小白菜》选段，詹家寨乡亲们虽然偏居水乡，但是故事的流传是不胫而走、似风一样无处不到的。他们早已通过口口相传，在田间船头，热炕头上，柳树荫下津津乐道着余杭举人杨乃武与小白菜的故事。他们都知道这是同治年间的事。杨乃武与葛毕氏被怀疑通奸杀夫，在毒刑拷打后认罪，身陷死牢，含冤莫雪。此案惊动朝廷，在数度更审后虽还予清白，然而两人受尽酷刑折磨的悲惨遭遇，一对有情人终归成各。流传于耳畔，常令乡亲们不胜唏嘘。居庙堂之上的评论家们说，这是慈禧老佛爷为刚刚上台的光绪皇帝立威，平抑打击以曾国藩为首的湘军官僚势力——卸磨杀驴而已。百姓们，则侧重看的是杨乃武和小白菜这样美好的人物，在官僚机器里饱受摧残，拆磨，严酷的刑罚，使他们屈打成招，几陷万劫不复之地。他们为官场的腐败，暗无天日而悲叹，为终有一天拨云见日、冤狱昭雪而高兴。所以乡亲们，一听说上演《杨乃武与小白菜》就齐声喊好，欢呼雀跃。虽然是选段，也可以先窥一斑以见全豹，同享先睹为快。

折子戏在李先生在“十不全”上口吹的笙笛，手拨的琵琶，脚踏的地鼓组成的乐曲声中开场了。

秀苇手执一把芭蕉小扇，上着葱绿半长衫，下穿月白裤，在乐曲声中悄然登场。乡亲们一看，又是那个以女身演旦角的本村姑娘，马上就是个迎头彩。秀苇为练这段唱，和景祥跟着李先生奋战十五昼夜，现在已成竹在胸，淡然处之，只是努力拿出自己的最好水平，以不负师傅的辛勤教诲，乡亲们的深切喜爱。她平平静静地唱道：

小泥炉白炭头必剥作响，
瓦罐内飘出了药香陈陈。
手中扇轻轻摇小心照应，
病榻上躺卧着我的夫君。
她唱得委婉，舒缓，充分展现出了女人歌喉的优势。人们听得字意清晰，声声入耳，非常舒服，惬意。以至于人人侧耳细听，全神贯注的品味着美的享受，明知道唱的好，还不是一般的好，但台下却静悄悄地，都忘了喊好。

秀苇继续唱下去，旋律开始变得沉郁顿挫，愤懑仇恨。

恨只恨寻花问柳的刘公子，
用迷药沾污了我的清白身。
被我夫撞见又气又恨，
撕打中横遭脚踢成伤病身。
曲调中充满了仇恨和无奈。引起下边听的乡亲们无限的愤慨，而女人们对女人的遭遇有同感，一个个早就陪同戏中角色垂下伤心泪。接着曲调又由悲伤无奈变得深情委婉：

遭不幸家贫无钱难医病，
多亏了杨二少爷仗义人。
开方赎药慨相助，
才使我夫病减轻。
终于使乡亲们深陷的悲悯之心，稍得宽释。这时李先生在“十不闲”上用琵琶弹奏出一段行云流水般的曲调，如朗月，古雅可人，如春风，温柔润心。扮杨乃武的钟景祥从幕后唱着入场：

风摇柳丝牵衣襟，
乃武信步出家门。
心里记挂伤病人，
清明时节不踏青。
穿街巷来到小大家，
轻轻叫门唤一声。
景祥扮的杨乃武潇洒俊朗，如玉树临风。他歌喉高吭，婉转动听。人们早已知道他是钟百胜家，簪荣带过来的二小子，都不由得为钟百胜有这么漂亮的小子而高兴。人家还在赞叹中，小白菜已做完了开门迎杨乃武进门的程式动作，这时小白菜向杨乃武翩翩作一个万福，唱到：

多蒙你雪中送炭济贫困，
一心治病为我夫君。
大恩大德如山重，
绣姑感激涕泪零。
如看自己乡里间时常发生的事一样，堕入情节之中。杨乃武接着唱：

亲帮亲，邻帮邻，
急难相助是常情。
小大卧床无声息，
你一家生活更艰辛。
我家小康尚宽裕，
些少周济莫挂心！
这几句质朴体贴的话，用的都是善良的乡亲们邻里之间常说的话。今天在戏文上唱出来，特别入心，人们不由得高声喊：“好！”掌声一片…

…未完待续…

文//金恩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