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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奖散文连载】王广乐||长堤漫读白洋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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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9 21:53: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IP:黑龙江
长堤漫读白洋淀   


文/王广乐


一 春分


白洋淀的春分,蜕掉了立春冷冰冰的外壳,无需强烈的宗教般的仪式,更不需要使用统一而热烈的颜色去创设氛围,释放人们的热情。走进春分,只需带上眼睛、双手以及一颗温柔的心就够了。

春分时节,我更喜欢沿着新安北堤漫游,去探寻大淀的秘密。因为有一次我看到大雁只对着大淀说了三两句话,就神奇地瓦解了那层浮冰最后的势力。大雁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惜我听不太懂。
似懂非懂最折磨人,破解它的欲望又像野草,在潜滋暗长。在我看来,只有堤上那些老柳树能听懂大雁的话。你看风中那些柳枝全都微仰起脸,半闭着眼睛,如女儿享受母亲温柔的爱抚。经过一番梳理,这些野孩子僵直蓬乱的头发终于柔软顺滑了。
睁开眼,一片浅浅的、没有一丝皱纹的淀蓝色向你迎来,盈盈注视着你,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转身离去,消逝在东方的空野之间。她的两旁,是一块又一块苇田,但苇田里的芦苇们,却一个个发梢枯黄,打着绺儿,如乞丐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图片

我不愿再瞧,只为芦苇难过。芦苇啊,你何时沦落到了这般田地?你为什么现在还如此狼狈地站在这里?你现在应该靠在村边矮墙上,或在场院里才对,接受碌碡的一遍遍爱抚,在水生嫂们的怀中跳跃,在那些水乡女人们身下铺成洁白的云锦才对。
等我走近些,再走近些,才发现它们都已经死了。有的倒下了,被一些藤蔓缠死了;有的很幸运,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还有一些,虽然弯着腰,却还想努力站起来。它们都死了,死在了生它养它的这片土地上。我原想告诉它们大雁说的那几句话的,但现在它们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
在默默里,回想小时候的白洋淀——
那的确是一幅素淡的水墨画。白的淀水,黑的苇田,不用勾勒,只需轻染,水上的云和树,水下的树和云,对称,简约,平和,宁静。

我一直想知道我脚下的长堤到底是那幅水墨画的画轴,还是悬挂它们的线绳?
此时,淀上划来一条渔船,女人摇船,男人下网,船儿犁开淀面,双棹点出圈圈涟漪,云,树,还有船,都在水波纹的漾动里微微漾动起来……一切开始在这微微漾动里慢慢苏醒……
我扭过头去,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泪。
那边,堤上立满了民居,原来观众不止我一个。它们一幢一幢紧挨着,一层的,两层的,红砖灰顶的,用瓷砖铺了墙面的,高低胖瘦,老幼齐聚,像一个又一个三四代的大家庭。
可是,不知怎的,“过客”这个词忽地很突兀地跳到我的面前,如果说芦苇是白洋淀上的过客,那么这些房子,哪怕盖得再高,再漂亮,终究也是个过客。而我,又何尝不是一个过客,只不过我们走的路不同罢了,我用生命去丈量脚下热闹或孤寂的路,这些房子则用材料去消耗流逝的时间。
老房子墙外有一棵老榆树,小枝上刚刚泛出密密的紫红色小花苞,挨着它的那棵杏树此时已是一片花团锦绣,看了一阵,我问自己,它们是过客吗?
那些芦苇,它们又是怎样的过客呢?我再一次追问自己。
堤下,传来白鹅高声的演讲。它们在水面上骄傲地说着,麻鸭们跟在后面絮絮叨叨,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堕落的鸟们,早已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心,丢弃了自己的本领。为了唾手可得的一日三餐,完全不记得自己会飞行这件事了。它们大概想不到,几里之外的大淀深处,那些它们祖先曾经的亲戚——大雁和绿头鸭们,正在无边的淀水里自由地嬉戏和飞翔。不过,保持自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像自食其力,忍受饥饿,颠沛流离。

终于,在春分那天,我看到了那些在白洋淀上自由飞翔的大鸟,一只,两只,三只……一群,两群,三群……我第一次觉得,那天的白洋淀才是真正的白洋淀。
除了看到那些大鸟,一直以来我还有个心愿,就是希望春分那天白洋淀能够下场春雨,看到芦苇在雨中展叶拔节。这么多年,春雨总是迟到。“雨水”这个节气,白洋淀常常是没雨的。春分时节,即使像清明那样落下几点也行。
好像是顺着堤边行走,又好像是摇着木船在苇壕中游荡。春水是满的,似乎要追平苇田。苇田从一片苇芽的暗红色中一点一点抽出浅浅的黄绿色,直到春分时,绿和黄才慢慢解体。尺把高的苇芽已然蹿起,一根一根,绿得伶伶俐俐,尖尖的顶上,叶子半裹半旋,似乎在等待一场春雨的爱抚,才肯将所有的叶子一下子全部打开……
从苇芽的风景中,我想起了父母的劳作。在那些年里,每一个苇芽就是一株禾苗,它们都是父亲心上的宝。父亲耐心地伺候它们,挟泥,上肥,拾蔓子,打农药,从没有一星半点的怠慢?等芦苇长到叶子金黄,深秋来临,无论水深、水浅,还是水冷、身累,父亲都会把每一株苇子割下来,用船运回家里郑重地交给母亲。母亲织席,父亲卖席。母亲再织席,父亲再卖席……从苇变成席的过程,就是生活的过程,那些苇养活了我和我的全家。
我把头扭回去,又看了看那些死去的苇,那些倒下的、歪斜的、还在坚持站立的苇。它们全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如今的春分,让我到哪里去找那一望无际的苇绿呢?
我想一个人划着船去看淀水里的苲草。这些苲草,被我们呼为“人吃苲”。从春分到立夏,苇田边、沟壕里的水面上就会竖起了一片片淡黄色的芽尖尖,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水里,掐一枝上来,端详一阵,嗅闻一阵。这种白洋淀春天里才有的苲草,是白洋淀水环境的晴雨表,记录着白洋淀水质的好坏。只有看到它,我的心里才会觉得踏实。才会想起苲菜糊饼的清香和那些早已远去的故事。我会特别在意蛙鸣,满脑子里全是小时候池塘里一条条长长的青蛙的卵带,还有后来黑逗号似的游来游去的小蝌蚪,还有大水管自行车后架上驮着的扁圆形大竹篾筐,还有那些围着竹篾筐的孩子和筐里挤成一堆的小鸭雏们,还有那上了堤、进了村、站在街口才会发出的极具诱惑力的拖着长长尾腔的那句吆喝声:
“卖—小—鸭—来——”

这时,真的,我的头上飞过一群大雁,它们发出响亮的欢快的叫声。
我想,我已经知道大雁在说什么了。

责任编辑:赵 虎

(图片来自网络)

作 者 简 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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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广乐,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保定市作家协会理事,安新县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当代人》《河北画报》《当代诗词》《诗词月刊》《保定日报》《保定晚报》《荷花淀》等报刊杂志。曾获保定市作协第四届“荷花淀文学奖”散文类二等奖。2016年由河北大学出版社出版散文集《流光碎影——白洋淀乡土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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