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安散文】陈广济 || 白洋淀边“母子”情

说一是一

白洋淀边“母子”情

一九五八年是全国人民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一年，也是农业生产全面大跃进的一年，这一年农业生产取得了空前的大丰收。秋天，学校接到了帮助三淀头村（大淀头、西淀头、东淀头）收割水稻的生产任务，那年我正在读小学三年级。

深秋的早晨虽然有些凉意，但是按照预定时间，圈头村各生产队分别把学生送到了三淀头各村子。因为是第一次外出，同学们显得特别高兴。河边上，大家说着、笑着、跳着、引得村里的孩子们都跑来看热闹。根据学校的安排：在村里，凡是在同一个食堂领饭吃的学生，不分年级都必须住在一起，为的是村里好给送饭。

学生们一拨一拨地被生产队长领走了，老师们也一拨一拨地记下了学生的住处，头一次带着学生外出参加劳动，也真够老师们操心的。最后我和陈大宝、陈国壮、张家槐住进了一家大户人家。说是大户人家，是因为她家有一个非常大的院子，这在水区是绝无仅有的。院子东西长、南北窄，周围圈着低矮的墙头，东边留着一个栅栏门。靠西北角有三间大瓦房，房前有一棵一个人搂不过来的大树，枝叶茂密，院子里还种着几畦青菜，水汪汪的很好看。房东是一位三十几岁的大妈，她高挑的身材，穿一身青布裤褂，脑后盘一个发髻，一脸的微笑，言谈举止透着凝重和干练。

安排在她家住人是提前说好了的。大妈头一天就腾出了外间屋子的一条大炕，她自己住进了西边套房。我们进屋时，锅里正烧着开水，满屋子的热气，暖烘烘的。队长说：“大嫂子，这几个孩子交给你了，多费心吧。”“大兄弟放心吧，炕腾出来烧热了，水也烧开了，我不会让孩子们受罪的。”队长走后，大妈给我们安排好了行李，又给我们每人盛了一碗开水说，天气冷了，喝凉水会闹肚子的。我们喝着开水，感到了家的温暖。

第二天天刚亮，村里的食堂送来了饭菜，按照每个人的定量分开，我们边说边笑地吃起来。吃完饭，大淀头村的队长来了，每人发给一把镰刀，带上我们走了。

来到了大堤上，我们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一望无际的稻田像一片金色的海洋，满洼的社员正在收割水稻，一堆一堆的稻个子堆积着像一座座金山，运稻子的小车来来往往。说笑声、小车的吱扭声响成一片。田野里、大道边，红旗招展，远处歌声飞扬，真是一片大跃进的热闹场面。

我们沿着笔直的田埂到了劳动地点，社员们手把手的教我们怎样割稻子，怎样打结捆稻个子。不等社员说完，我不顾水凉，脱掉鞋袜下水干起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肚子疼，开始也没在意，后来越疼越厉害，我左手用镰刀支着地，右手捂着肚子一个劲地呻吟，头上淌着冷汗，社员们吓坏了，急忙派人找来了刘秋朴老师。刘老师给我洗了脚，帮我穿上鞋袜，揹起我往大堤上去找巡诊的医生。医生检查完后说因为水太凉导致的肠痉挛，忙给我打了针，又拿了几包药，让老师送我回村休息。

房东大妈见刘老师把我揹回来，吓了一跳，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问：“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天气冷，让凉水炸的肚子疼，已经打过针了。”刘老师说。大妈跳上炕，铺开被子让我躺下，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不怕，肚子疼一会儿就会好的。”然后在锅里放了水烧起来，水开以后，刘老师让我吃了药，房子大妈拿出一包红糖，给我冲了一碗浓浓的红糖水。在那个年代，红糖可不是一般家庭有的食品。我端着红糖水碗，鼻子一酸，眼泪叭哒叭哒地直往碗里掉。这哪是一碗普通的红糖水呀，分明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啊，我又一次感到家的温暖。吃了药，又喝了红糖水，我出了一身汗，慢慢地睡着了。睡梦中，我觉得有一只温暖的手在抚摸我的额头。

我这个人从小身体瘦弱，饭量不大，这次闹病更没了胃口，村里送来的窝头实在咽不下去，每顿饭勉强啃几口。现在肚子不疼了，只是觉得头重脚轻，走路打晃。那时定量供应的窝头别人根本吃不饱，可我一天下来剩下好几个。陈国壮看在眼里，每天干活回来对我照顾有加，我知道他的心思，就把每天剩下的窝头给了他吃。

早饭以后，别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傍晚才回来，家里只剩下我和大妈两个人，很是寂寞，心想要是有几本书就好了，大妈也知道我闷得慌，找出几本小人书让我看。中午阳光好的时候，就扶我到院子里晒太阳，陪我拉家常。有一天大妈对我说：“孩子，不瞒你说，我家成份高。这个村阶级斗争抓得又紧，在村里我们不敢乱说乱动。要不是这样，我就让村里的食堂给你做碗面条汤了，实在没法子呀。”那时候我还小，不懂得阶级斗争的严重性，就说：“没事的，我饭量小，吃点就饱，不用替我担心了。”

那天，同学们走后，大妈在院子里的小菜园拔了几个萝卜（实际是蔓菁），用水洗干净，切成薄片，放在锅里蒸熟。大妈拾了一碗递到我面前，又在盘子里倒了些红糖，说：“孩子，起来吃点蔓菁沾红糖吧！又好吃又补身体，来，咱们俩一块儿吃！”大妈把沾着红糖的蔓菁片递到我手上，吃着又热又甜的蔓菁片，眼泪又夺眶而出。

七天的义务劳动结束了，我也在大妈的精心呵护下身体恢复如初。村里派船来接我们，队长领着刘老师特意到大妈家表示感谢。我也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大妈。船开出了很远，我看见大妈站在河边目送着我们。从那以后，虽然圈头村距离大淀头才六里之遥，我却没机会去过大淀头村。

一九六四年我在端村税务所上班，经常跟着供销社去大淀头收蓆、征收蓆税。我曾经几次去过大妈家，一直是人去房空，栅栏门紧锁，村里的人们说：孩子们把她接出去享福去了。看着这个熟悉的院子，仿佛又回到了大妈的身边，几年前的往事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闪过，亲情似母爱撞击着我的心，是呀，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可我去报答谁呢？大妈！你当年呵护过的孩子而今已经年过花甲。大妈呀！你在天国过得好吗？

编辑：雄安文学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