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前言:
由于那个时代的生活水平与而今年节对比,因经济的落后,物质资源的匮乏,致使底层百姓的物资供给常常呈现捉襟见肘的窘迫状态。
新安也好,任丘也罢,每当逢年过节的节令时刻,在购买必备物资上,集市几乎是不二的选择途径,这点在而今的九零后、零零后孩子们习惯了逛超市、网络下单购买的固化思维中,似乎还是很难理解的吧……
可在新安县城欺行霸市惯了的葛黑子,似乎也忘记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好汉难赢异乡架,猛虎不争它山王!”更何况,这葛黑子一伙儿,又何来‘好汉’之称?看来,这条大鳜鱼虽好,估计他是无福享受啦!
——碧水白洋
《淀上人家》(六十七)
腊月二十三,是祭灶君的日子,可这一天,对詹家寨的百姓来说,还是个更特殊的日孑。这一天是詹家寨一年一度的唯一的一个大集。这天,天上下着零星小雪,因为没风,天气并不显得很冷。人们都说这是个“穷人集”,因为穷人手里钱短,一年了,想添置的东西一直就憋着,能不买就不买。到了腊月二十三,快过年了,手头再紧,不买也不行了,又赶上一年才一回的集市开到家门口了,就只好买了。再个,过年再穷也得包顿饺子吧,包饺子的面,肉、菜,不到离年傍近了是舍不得买下的,买早了,一个腊月,苦的怕熬不住,一动了,过年的饺子就包不上了,那可是个大事。哪像人家有钱的大户人家,一进腊月就大缸里养着鱼,灶台上吊着肉,想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吃。再一个,再穷的人家,也得请个灶火老爷回家吧,不得买块糖稀粘粘他的嘴,买把豆秸喂喂他的马,好叫他“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保一家人口平安哪。一年一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慢慢闹的,詹家寨的穷乡亲们拿着这个腊月二十三大集,比过大年初一都当回事儿。因为这天,离詹家寨三头五十里的亲戚朋友们,都以赶大集为由,来村探亲访友。如果说:“大年初一吃饺子,没外人。”是纯“内务活动”的话,那么腊月二十三的大集,当然就是,詹家寨人们迎亲戚,会朋友的一场“外交风云”。
来的最早占下地方的,当然是烧饼庄卖大笤帚的,他们一年到头在家里刨的炊帚,笤帚,平常日子,还新安、任丘、雄县、高阳转着圈赶集去卖,今天大集赶到他们脚底下,离着才一里地,还能不“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他们头一天就占下了地方,连批发带零卖,气气势势的忙和着。
走遍大江南北,买猪肉的在年集上永远是最火爆的一片儿市场,今年听说詹家寨的挣了钱,连满城的易县的杀猪的都赶过来了,他们的猪劈成两片,往杠上一挂就把这平原上各县的卖肉的震了。詹家寨的人们都惊奇的喊着:“我奶!肉膘儿都一捺厚!”心里想着这么肥的肉吃到嘴里得多香啊?所以家家一抢而上。已经买上这种肉的,还在一边儿扎着堆儿咽着口水比量着,炫耀着。
李先生也赶了这个年集,他提前跟白沟河卖泥娃娃的 ,趸了一大摞灶火老爷神像,今天也弄到集上来卖。他说好了,叫沛祥给他看摊卖,他唱莲花落勾人们来买,卖完了他请沛祥吃冰糖葫芦。李先生把灶君像摆地上,让沛祥看着,说好了价钱,他就从背褡里掏出了大小俩板儿,左右手配合,一打出那响亮的节奏,就勾的人们都向他爷二俩围过来。开场板打过,他就开唱了:
家家户户有东厨,
先拜真君后祭祖。
小年上供图吉祥,
灶君爷爷本姓张。
糖瓜麻糖摆灶上,
糊弄一日好文章。
想想此神也恓惶,
一无庙宇二无房。
常年值守四张望,
轮到岁末一柱香。
三钱银两打发去,
二十三日朝玉皇。
毛头黄表纸扎马,
黄豆谷草当干粮。
手捧“善恶”两大罐,
言论一家日短长。
扬善为你说好话,
惩恶叫他心胆伤。
初四回家降吉祥,
五祀之一是灶王。
李先生编的这一段唱,不文不白,人人能懂,恢谐插科,趣味横生。再加上他唱的曲调亮丽高亢,委婉动听。一开唱就引的人们叫叫好声迭起,一会儿就勾来满街筒子的人,唱的是灶王爷,摆着的是灶王爷灶王奶奶合照的像,人们都乘兴而“请”。原来灶火老爷是不能买的,只能说“请。”当然你不递给小沛样五个大子儿,也是“请”不动的。李先生还唱着,人们就开始在小沛祥手里“请”了,李先生唱完了,灶火老爷就被人们请走多一半儿了,再唱了一遍,就被热情的人们都“请”完了。
集上最吸引人的摊子是卖年画,卖春联的地方。杨柳青年画,正当其时,大红,大绿,夺人眼目,窈窕淑女,摄人心魄,白胖娃娃,叫人喜欢。近年更有“杨柳青年画,一年古一张。(古,就是立体了,活了)”的传说。更引的家有儿女刚刚新婚,盼着抱孙子的老头老婆儿们,抢着买张《金鱼多子》《童子献寿》。还有半辈子娶不上媳妇儿的光棍儿汉买张《落雁沉鱼》《美人牡丹》。带回家,贴在墙上,新鲜一大片,看够了入睡,难免做个“杨柳青年画,今年古我家”的好梦。
卖爆竹炮仗的,都是赶着大马车来的。他们一到,就被赶到离村远远的冰面上去了。村子周围堆的都是收割下来的苇垛,一个火星溅上去就是场烧天大火,可是了不得。但是,以它的火爆声响,还是专门吸引了所有的小男孩和年轻小伙子。他们一到这儿就粘住了,挪不动脚。
今年特别值的一提的是高阳商会会长杨木森特意带着他的蚨丰号三个伙计也来赶詹家寨的大年集,他们头一天就请钟百胜在官地方占好了地方,搭起了布帐蓬,排开了柜台卖布。还卖湖湘丝帛,两广洋货。他带来的高阳染织厂的细布,有青黑色的,有靛青色的,有学生兰色的,有湖兰色的,有天青色的,有港靠色的,多种色样。而且宣布,为酬谢詹家寨乡亲们种蓼蓝制靛对高阳染织厂的支持。凡是在詹家寨集上买布的都打八折;凡是今年交售了靛青染料的人家,按登记的交售名册对号,每家赠靛青细布八尺,过年做一件新大褂穿。一时间,高阳蚨丰号名声大震,柜台前挤成了人山。当场与全国各地前来赶集的商号,签订十几份合同。
在这个年集上还形成了这样一件流传多年的隐规则。即:做各种买卖的,特别是开饭铺,卖小吃的,开客店的,只要见客人伸出来的手,是一双渗到肉缝里去,洗不掉的靛青色黑手。他一定会主动的请你吃,请你喝,请你入住。你走了,他也决不会主动向你要钱。因为在他们看种蓝制靛就等于有钱!
詹家大院里,今天早上也接到了在新安订下的戏班子九个人,连前几天跟詹二先生和詹得利在小田庄桥底下会同,跑过来的六个人共十五个人,詹二先生叫厨房给熬了锅大白菜,熬了锅小鱼,贴了锅棒子面饼子,一块吃饭。那九个戏班子的,多少日子没吃上顿饱饭了,见这热乎乎的饭菜管够,吃的很带劲,一边吃,还千恩万谢的。可这六个先到的黑衣人,见又是吃腻了的大锅熬菜,棒子面饼子,吃的很不舒服。他们在新安霸着鱼行,鱼贩,开饭铺的,谁不抢着敬着。好酒,好鱼,好肉吃惯了,到了这个小憋死头村真没办法。他们正吃饭,葛黑子听见墙外头熙熙攘攘,人声嘈杂,知道这是詹家寨一年一度的大集,想起了在新安,这正是自己大显身手的时侯。不由的扔下了手头正吃着的饼子,用手拨拉了个叫麻白子的小子,两人就出了大门。
他们出门后,对别的买卖摊子也不感兴趣,麻白子连推带打,骂骂咧咧,在头前开路。他们横冲直撞的走到了卖鱼的摊位地段。到了这个地方,他们就好像回到了新安东关鱼市,大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他俩翻翻这个摊上的篓子,颠颠那个摊上的盆,横眉立眼的也不说话。卖鱼的们也不知道这俩横小子是干什么的,也不敢答话。走到一个蹲着的花白胡子老头面前,他们看他面前放着个大鱼盆,盆里是满满一盆齐整整的大鲢子,表面上唯独摆着条三四斤重的大鳜鱼。这老头子,就是枝子爹杨老套子,为了这二十三大年集,鱼能卖个好价钱,他补了好几天网,赶着二十三以前,在女婿钟华帮助下,砸凌窟窿下了两天冬网,逮的都是齐截截的撅嘴大鲢子。只有一条四斤多重的鳜鱼,它是在水下闷的受不了。翻上来找食儿,见一条小撅嘴鲢子在那拨甩着尾巴,它一头冲过去,把那条小鲢子一口吞到了大嘴里,原来是那个鲢子早就被网挂住了,接着再向前冲,网在它嘴里的鱼身上挂着,怎么冲的动?他可身子向回一倒,他鳍上的尖刺就被丝网挂住了,它拼命的再向前冲了一下,想冲破这软软的丝网,可两边冗长的网,在它尾巴拨动的水流带动下,倒向他贴过来,他再向后退,这网就把他身上蓬蓬扎扎的毒刺都缠住,再也不能动了。直等着老套子把它用抄回子从冰窟窿里抄出来。十冬腊月能逮这么条大鳜鱼,也太稀罕人啦,所以老套子把它摆在最上面,希望招人看见,卖个好价钱。这葛黑子从这儿一过,就看上这条鱼了,他在一边捡了个蔫苇杆,过去就把它从鱼张着的大嘴里穿进去,又从鱼腮里穿出来绑好,用手提起来转身就走。
…未完待续…
文//金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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