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安茶社】淀上人家（五十九）

无边无际的

      编者前言：

      正所谓智者的前瞻性，总是让其在竞争中已然成功一半了。本文中，公堂之上包括沧州知府、师爷在内一众人等，只怕是早就觉得一个小小的县令，在其官位级别的差异下，纵然能够得以应对，又能泛起多少浪花儿？
殊不知，要不是前日里的精心安排，哪怕是张知县再怎样的机智，又怎会如此从容不迫，张弛有度中，维护着自身及那些穷苦百姓们的原则和利益呢。
不过，作为一方大员，也绝非泛泛之辈，在下一篇章的博弈中，会更加精彩的。

——碧水白洋

《淀上人家》（五十九）

      按清时惯例，进了正堂，就换上了河间府的全套执事，任丘县的衙役除了书吏跟着，其他人就都在西配房去候着了。鲍知府坐上大堂公案，张知县和书吏在一边垂手站着候差听问。鲍知府手拍惊堂木，说：“升堂！”他带来的那八个站堂衙役同样也齐撴着水火棍低吼着“威武”，发出的次声也觉撼人心脾。鲍知府又一拍惊堂木说：“任丘县可在？”张知县躬身答道：“卑职在。”鲍知县说：“贵县，詹家寨乡绅詹二山，告你县官府，非法僭夺他家池淤淀祖传凹茬田产五百五十亩。可是当真？”张知县挺直了腰说：“回秉府台大人。本县詹家寨乡绅詹二山家在池淤淀并无田产。我何来僭夺之事？”鲍知府还没回话，站在一边的那个绍兴师爷向他拱手一揖，鲍知府就向他一挥手说：“那就你问吧。”绍兴师爷水生财，扭转头说：“张知县，先不用说詹二山家，在池淤淀有没有那五百五十亩凹茬祖产，先说在池淤淀那个地方，是不是确有五百五十亩凹茬田产？”张知县说：“那里确有五百五十亩凹茬田产。不过那不属于詹二山家的，是属于我任丘县的官产。”水师爷鼓起了斗鸡眼，说：“你先别说是谁家的，先说有没有！”张知县答道：“我刚已说过了，有。”水师爷说：“既然有，那五百五十亩凹茬地就是本官司的诉讼目的。那，我河间府现在就宣布：池淤淀五百五十亩凹茬地立刻停止流转，不准租佃。”张知县向水师爷不无揶揄的说：“谢谢师爷明示，你刚刚宣布停止流转的那五百五十亩凹茬地，早已由我任丘县衙租佃给了詹家寨和烧饼庄的七八十户佃农。劳驾您跑一趟，通知他们要好好耕种，就地冻结，不准再向外转租。”师爷一听就上了火，说：“任丘县，你什么时候把这些凹茬地又租出去了的。”张知县说：“今天上午刚办完手续。”水师爷紧追了一句：“租金多少，可曾交付，手续办完了吗？盖了官府大印了吗？”张知县笑着说：“租金，每亩每年一块银元，共收得五百五十块，毫厘不爽，手绪完备，佃户已签字，摁了手印，任丘县已盖了官府大印。全部的第二联，已由詹家寨佃户带回家，这里有存根第一联。”说着回身从书吏手中接过一沓租契，交到鲍知府的公案之上。

水师爷随手翻了翻那一沓租契，脸色由腊黄变通红，又由通红，变淤青。冷笑一声说：“张知县，乡绅詹二山，告你僭夺他家五百五拾亩田产占为任丘官产，河间府已经受理，你怎敢冒然转租给了治下贱民？”张知县卑夷的看了水师爷一眼，说：“詹二山诉状什么时候交到的河间府？“水师爷答道“本年十一月十八号。”张知县又问：“河间府何时决定受理？”水师爷答道：“腊月初一”张知县说：“你腊月初一就已决定受理，并没告之本县，你是今天中午才送达这份田产诉讼的通知，已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敝县并没接到通知，敝县为增加官府收入起见，自然有权出租官产，这难道还有什么错吗？”！水师爷勃然大怒，说：“张虎，你出租的田产是乡绅詹二山家祖业。这些祖业因为你僭夺，你县据为官有，才提交的诉讼，诉讼之前，你怎能擅自出租？”张知县一声冷笑，说：“池淤淀没有什么詹氐祖产，只有我任丘官产。”说着他又用手捻起自己腮下的山羊胡子，笑嘻的说：“水师爷，本县说那份五百五十亩田产是任丘官产，詹二山说那份五百五十亩田产是他家的祖业，是非未明，所以才提交诉讼。为什么诉讼伊始，你就口口声声说那份田产是他詹家祖产，敢问一句，师爷家之烤鹅肥否？下官可有幸分飨，一饱口福乎？（明时，周新升官，有客贿送一烤鹅，周拒之，客强留而去，周无奈，命人将鹅悬于屋后，再有贿者，则引而观之，是以拒贿。这里用典侧重指客以烤鹅行贿之意。）张知县的后一句话把师爷水生财说愣了。绍兴师爷在家乡苦修深研大清律条，口才应对之术，对诗经子史却未及多有关注，所以张之县一出此典，他竟一时口纳。

      还是鲍知府接的快，“贵县多心了，只因詹乡绅递交诉状同时，已出具原始证据《詹氏田亩册薄》，上面明明写着本朝顺治五年，朝庭统计民间田亩，詹家寨，詹家大户家门自报，有池淤淀凹茬地五百五十亩，并经过了朝庭审批的还有错？”说着从水师爷手中接过了那本已古旧变黄的《詹氏田亩册簿》递给了张知县，张知县为了顾全礼貌地略看了一眼，就从书吏手里接过了一本同样古旧的册簿，说：“小县衙门，也存有一个原始证据，证明池淤淀那五百五十亩凹茬地已不是詹家田产！请太守大人过目。”张知县手里接过来的正是那本《任丘县水利兴替录》。他翻出一页，指给鲍知府和水师爷看，《兴替录》中记载：本朝康熙初年，白洋淀在多年洪涝灾害之后，忽然连年大旱，淀底干涸。任丘官府组织白洋淀左近任丘所属三十二村乡绅士民，利用北起赵北口，经烧饼庄，詹家寨，圈头村，采蒲台南到梁沟村一线自然形成的柴苇地做基础修筑一条大堤，挡住白洋淀水，给任丘县造出几万亩良田。当时那些柴苇地已多有归属。任丘官府以每亩一两银子的价钱进行了赎买。

      张知县还在《水利兴替录》内摘出，当年詹家寨，詹家，卖给官府池淤淀的五百五十亩凹茬地的支出账目。正看着，那个书吏拉了一下张知县，指了指自己鼓囊囊的袖口。张知县知道那袖口里装的是詹家当年卖地后交出的五百五十亩的地契。张知县轻轻的按了一下那个袖口，向那个书吏眨了一下眼，书吏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向后退了一步。鲍知府和水师爷仔细的审阅着这本《任丘水利兴替录》，上面连第二年白洋淀九条河齐发大水，把堤防冲塌，所造农田重新被淹，形成今日池淤淀。当年任上知县被参劾获罪罢官的事都记录得一清二楚。这确实能算得上官府的首证文件。

      鲍知府看了会儿，对张知县说：“贵县所举一证，很有价值。但乡间士绅地主，是我大清朝廷的根基所在，有关他们的切身利益，此事处断必须要慎之又慎。今日天时已然不早，我们就把它和那本《詹氏田亩册簿》两份证据一并取走，回府再详加勘察。”张知县说：“既是詹二山已经立案告状，自然就得走打官司的路数，不能形同儿戏。太守大人尽管把证据带走，详加勘察。小县静候裁处。”鲍知府站起身向张知县说；“如此，贵县，告别了。”张知县，抱拳过额，长揖过膝。书吏双膝跪地，同声喊：“送太守。”鲍知府一拍惊堂木，高喊一声：“打道回府！”带上水师爷和他的全部执事，仪仗就撤出了任丘衙门，坐上几辆官车回河间了。

…未完待续…

文//金恩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