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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前言:
巧手盘头引众喧,伴娘艳羡惹羞言。
本该喜庆欢心事,触景生情粉泪怜!
不得不说,每当一段姻缘的成就,都会唤起离别的酸楚,哪怕这是被冠以喜极而泣的场景,却又何尝不是娘心肉的各种不舍呢……
正所谓艺术源于生活,正文中的场景对于白洋淀周边的百姓人家来说,几十年来虽有某种程度的差异之外,大体还是得以延续传承了下来。而有着丰富淀区生活体验的金老师,对于这部分的描述,还是非常到位的。
——碧水白洋
《淀上人家》(五十)
一出门,噼哩啪啦的鞭炮就放起来了,詹天成爷就站在院子中间朗朗的念喜歌:
“鞭炮噼啪响声起,东方一朵红云起。西边一朵紫云开,房中请出新人来。鞭炮一响天地振,奉请新娘出龙门,”
如果是别人家事上,两边站着看热闹的乡亲们都会给他喝采,叫好。可是这次,人们光看人就都看傻了,两个伴娘,娇好的面容,苗条的腰身,一身大红的新衣裳真算是绝配,特别是她们脑后盘的发型,样式既新颖,又中规中矩,人都显的高挑,有精神了。人们从来没见过这么盘头的,看了又看,不由得好奇就想:“这是两个伴娘,头发盘的就这么好看,那个新娘子还不得盘的更好看,更新鲜?”可惜,新娘子让大红盖头遮着呢,谁也看不见。可越看不见,就越想看。于是,有几个和钟华论哥们的,就在一块儿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的瞎捣鼓。终于有个瘦瘦的小伙子被推出来。他向枝子走去,嘴里说着:“我就是要看看新嫂子盘的大洋头!”伸手就把枝子的的盖头拽了下来,枝子羞的用手捂住脸,可她盘的“连环髻,狮子滚绣球”就让所有围着的人们都看到了。人们异口同声的喝了彩:“好!太漂亮了!”小村里的人们,从小就念儿歌说:“新媳妇,大圆头。”从没见过,也真没想到,一个新媳妇的头发,竟可以做的这么美!管事的詹天成一看都乱套了,嘴里说了声“胡闹!”就过去把大红盖头从地上拣起来,递给叶儿。叶儿和藕香赶快给枝子重新盖上,扶着向堂屋走去。刚要迈步,旁边站着的几个姑娘又拦住了她们。说:“叶儿姐,藕香姐,告诉我们,你们的头这么好看,是谁给你们盘的。”叶儿说:“好姐们,今天有正事,快闪开。”这几个姑娘说:“快告诉我们,不说不许过!”这时沂蒙已经出了屋门,站在台阶上,说:“有话好说,快让开道!会盘头的在这儿呢。”一听她这么说,几个姑娘就向她跑过来,口里还说着:“好婶子啦,你盘得头真好!”沂蒙说:“盘得好吧?好是好,可我今天就是不给你们盘!”几个姑娘都被说愣了,可她接着大声说:“要想盘头,回家去哭着求你们爹妈,叫他们找个人家把你们嫁了,谁先嫁了,我先给谁盘!哪有个大姑娘家家的,又不是当伴娘,就闹着要盘头?”说的几个姑娘都臊红了脸,嚷着“婶子,你坏!”有的伸拳头就要凿她,沂蒙笑着就跑了。这时天成爷又开始了念喜歌:脚行一步天长地久,脚行二步地久天长,脚行三步到了中堂。
念着,枝子她们三个真地进了堂屋,堂屋后山破条几上摆着祖宗牌位,点着三支香,老套子和老伴,都衣冠齐整的并肩坐在祖宗牌位旁边。天成爷接着念:“先辞宗祖,后辞爹娘。离家别口、去会鸳鸯、鸳鸯成对、凤凰成双、成双成对、双凤朝阳”
枝子跪下,先拜了祖宗,又拜爹娘,当她一个头给娘磕下去时,忽然想起了娘的千般不容易,不由的抱着娘的腿哭了起来。真是母女连心,一见枝子哭,娘也是悲从中来,弯下腰,抱着枝子也哭了起来。老套子,本是个倔脾气,可今天不知从那儿来的,眼里也涌上了泪,弯腰抱着娘儿俩也“呜哇,呜哇”的哭起来。天成爷一看,忙示意让叶儿,和藕香去拉他们仨人,可哪里拉得开。天成爷可急了:“我奶,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你们一家子只管搂在一块嚎丧!老套子,不是叔教训你了,你一个老汉么家,也学的这么娘们儿戚戚地哭鼻子抹泪,咱们的喜事还办不办了?你快给我收敛住!挺起身子来!”
天成爷看老套子大爹擦着泪开始站起来了,就又说:“枝子这婚事,你们真当是像别人家,嫁出去十里二十里的见不着面了?你看你们亲家安排的多地道哇?怕女婿照顾不上你们老俩,特为的就近买的房。两大间,独门独院,离你家才隔着俩门口。平日里有点差样的,汤汤水水的端过来都不带凉的。你老俩口有点头痛脑热的,不用说话,你们一“哼哼”,你家女儿带着女婿就过来了!平日里给你们扛个荮子,担挑儿水多方便哪?自从红灯和百胜在咱们村发动种蓼蓝,只要是参加了种的,日子马上都翻了个过儿,你家女婿就是制靛的头儿,你家往后还有得是好日子过呢!哈哈,老套子家的,听叔句话,快擦擦泪,起来放枝子走。等闺女出了门,你和老套子快给祖宗们烧炷高香,老辈子人们修了多少好,才给你家降下这么大的福哇?等没人了,你们就偷着笑吧!”说的老套子大妈也“噗嗤儿”的笑了,她直起身,拽了拽衣襟,划拉了一下半白的头发,笑着说:“你天成爷说的对,闺女,咱不哭了,欢欢喜喜的去上轿船。妈在家等着你,下来事,就回来了!”
村东边忽地锣鼓喧天,鞭炮轰鸣,这是百胜家娶媳妇“拜天地”了,詹家寨的乡亲们闻声都跑过去贺喜,看热闹,一时间,詹家寨都“静街”了。而詹家大院里却回荡着一种不安的气氛。詹得利叫甄良才闩上了大门,几个看家护院的自觉地上了房。詹得利从屋里走到屋外,又从屋外走到了屋里。撇着嘴说:“看看,真是骑着个狗赶集,有一点施展一点,不就是挣了那么俩臭钱儿吗?穷显摆什么?”筱夜香坐在八仙桌旁,也不停的嘬着根细支的香烟,说:“一个穷骨头,娶了个寡妇,带过来了个‘带犊’,也穷得瑟上了!这世道真的要变哪?”詹二先生倒自在怡然,咕噜噜的抽着他的水烟壶,从嘴里冒出一口烟,又慢慢得用手把它挥开,说:“变什么变?是泥鳅,还是得在泥里钻,是老鹰,还是得在天上飞!今儿我就上新安,拿着五百两的银票,催催咱表兄,上河间府,把咱的撂荒地夺回来,叫穷鬼们跪的膝盖流血,也不给他们种,看他们还得瑟!把得利的亲事再提一下,定准了,批八字、过大小礼的准日子,咱们也要快点娶儿媳妇,抱孙子了!叫穷鬼们看着眼气!”说着他就向外喊:“甄甲长,良才,良才!”甄良才在南屋里应了声,然后颠颠的跑到上房,掀开棉门帘,进屋打千说“二老爷,良才听你吩咐。”詹二先生说:“取出五百两的银票,交给我,我有用。”甄良才躬身说:“是,二老爷。”转身就去帐房取银票,这边使女小桃和筱夜香就服侍詹二先生换衣服,换好衣服,甄良才拿过来银票交给了他,他召呼了一个长工给他棹着船就走了。
一直到二更天,闹洞房的哥们儿们才陆陆续续的走完,枝子忙着收拾着炕上的核桃、栗子、枣,舒展着鞧乱了的炕被子,打扫着满地的瓜籽儿皮,还用抹布堵上了抠破的纸窗户。钟华这一天太累了,喝了很多的酒,回到自己新房来,又和自己的弟兄们,耍猴一样折腾了半宿。枝子收拾出炕来,他拉了条新被子,和衣就躺下了。枝子收拾完屋子,回头看钟华要睡着了,就去推他,“哎,钟华哥,你怎么穿着衣裳就睡了?”钟华睁一下眼,说:“我太累了,睏了。”枝子说“睏了,今天也不能这样睡!快脱衣服,我给你焐被窝。”钟华听话的坐起来自己脱衣服。好在通梢儿的大炕,枝子就在炕头上焐好了两个被窝,钟华赶快钻进一个去,用赤裸的手臂拍了拍另一个紧挨着他的被窝说:“你也快睡吧。”枝子说:“先别急,我得洗了脸,褪了妆,不然胭脂会粘在被子上。这朵花也的先摘了,明天早上拜公婆还得戴呢。这个玉簪子是沂蒙婶子送我的,我的先用个竹簪子换下来,不然,一会儿,压在头发下会不得劲。”钟华在被窝里趴着看枝子卸完妆,脱了衣服钻到他傍边的被窉里,倒不睏了。枝子刚一钻到自己的被窝里就说:“好凉。”钟华忙打通了两个被窝把枝子搂过来,说:“我先给你暖暖身子。”枝子乖乖的把自己的脸贴在钟华的胸膛,两人偎依在一起,钟华一搂枝子的后脖颈,手碰到发髻上换插上去的竹簪子说:“沂蒙婶子又送给你一个玉簪子呀?”枝子在钟华怀里点了点头说:“是。”钟华说:“你戴着,我就看见了,非常好看。”枝子说:“不光好看,还非常珍贵。是婶子她娘家妈,那个姥姥,临终前传给她的,让她有了女儿,传给自己的女儿。不知怎么的,她说她这辈子,不会有女儿了,她今天早上给我盘头时就送给了我。”钟华说:“她不是已有一个小子了吗?怎么就断定自己不会有女儿了呢?”枝子说:“嗯哪,我们也是这样问她,她不回答。”钟华沉吟了一下,说:“我看着红灯叔,和沂蒙婶子一家,在咱们村住着还是不安定。红灯叔,教我制靛,总是非常认真,非常抓紧。每一招,每一步,总是手把手的教,生怕我不能很快掌握好。不过,也给人一种今天学不会,就没明天了似的感觉。我为这个,一是尽力气,全神贯注的学,二是我矇矇眬眬的在怕,那一天红灯叔会带着沂蒙婶子、小刘承忽然离我们而去。”枝子已暖和过来了,翻了个身说:“你怎么会那么以为呢?”钟华把手臂伸到枝子仰着的头下,让枝子舒服得枕着自己的大臂,说:“说不清,但是我总觉得叔和婶子是有来头的人,好像是老天派下来专为咱们穷苦人送财富来的人。”枝子说:“可不是。要不是红灯叔和沂蒙婶子来咱们村,咱们知道种蓼蓝、制靛是什么?咱们两家还不是让詹家大院欺负的连头都抬不起来的穷光蛋?我爹腿脚不好,我娘也越来越老,就我一个姑娘家,想想就害怕,要不是有种蓼蓝,有沂蒙婶子从中撮和,咱俩怎么到得了一块儿?咱爸,咱妈给咱俩安排的多好?我没别的祈求,只希望咱们的日子都越来越好过,好心的人们永远欢聚在一堂!”钟华说:“放心吧,明年开春,咱詹家寨姓詹的族人们,就会也都种上蓼蓝,这样,除了詹家大院的,全村家家就都种蓼蓝了。还不只咱们村的,北边烧饼庄的,咱钟家的爷爷们,早过来了好几次,和爸和红灯叔联系,也要引种蓼蓝呢,流水庄、照镜庄等几个北庄子的听说也要过来联系引种呢。圈头村的咱三姑夫,今年春天遇到我,就和我说:看看,种着要真像我说的,有那么好的收入,他也要引种。看着吧,蓼蓝的红花,马上就要开满白洋淀了。只是这制靛是个技术活儿,都种蓼蓝,制靛跟不上去,也是没经济收入。所以,这制靛,将会成为一个紧俏营生。我们干不过来呀!”枝子说:“制靛也不收工钱哪?”钟华说:“怎么能总不收呢?那制靛的人不累死?不饿死?红灯叔说:‘为了快推广开引种,今明两年暂不收费,过了明年就要打分收了。’”枝子有兴趣的说:“我也想跟你学打靛!不知我学的会吗?”钟华说:“要想学的会,跟着师傅睡!”枝子说:“你坏!人家这不是跟你睡哪!”钟华“咯儿”的笑了声,说:“跟着睡?来。”说着翻身就要熄了红蜡。枝子拦了他一下,小声说:“等等,”说着从自己枕头下摸出一块白布“这是临过来时,咱妈偷偷给我的,明天早上拜公婆还得偷偷交还给她呢。”接着便把那块白布叠了一下,垫在了自己身子底下。钟华急不可耐的吹熄了红蜡烛。
…未完待续…
文//金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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