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白洋淀/王英年

心语雨巷

古代文人往往喜欢悲秋。刘禹锡“自古逢秋悲寂寥”的诗句，可谓说尽了古代文人心中秋之萧瑟、枯败与荒凉。然而，如果是身处白洋淀，会让你不一样的感受。

白洋淀，美在秋天，美在收获。

在秋日的长空下，天是浅蓝的，云白白地铺开在蓝色的背景里，仿佛凝滞不动，感觉是在油画里。那一湖秋水，经历了一夏的燥热暑温，放慢了流速，沉淀了流沙，颜色也现得疏朗透亮，清澈见底。随着秋一天天走向肃穆，如娴静多情而落落大方的少妇，深邃的目光定定地凝视着你，风无息，水无声，宁静，一派静止。如若有风，也是那种情人轻柔般的抚摸，撩拨你的情绪，带着淀水的湿润，打在身上感觉怡然的舒爽。

傍晚时分，倘若你站在淀边、堤岸，秋湖长天，依稀看见天宇的穹顶与淀水交割的弧线，不由让人念起“秋水共长天一色，孤鹜与落霞起飞”的景致。惊鸿照影，间或掠过几朵祥云，美不胜收。当晓夜当空，月光倾泻在湖心，湖水如一块月亮般透明的银绢。繁星拱月，银河铺展，天上湖中，辨不出哪里是真实的，哪里是虚幻的。

昔日繁花似锦、铺天盖地的荷叶、菱角，葳蕤的碧草，花期过后，已现轻露初染，尚有新枝一片片浮在水面，依然葱郁滴翠，新绿里透着油一般的光泽。菱盘下，肥硕的菱角黑黝黝的成熟诱人，孕育着饱满成实。“七菱八落”说是疯长的七月，来到八月该是粒满蒂落了。白洋淀有三宗宝“地梨、菱角、三楞草”。那时的民众缺粮少食，但不缺大自然的眷顾。白洋淀有取之不尽的宝藏之美誉，菱角便是恩赐造化于淀区民众的物种，每每想起倍感亲切。我出生在三年困难时期，娘没有奶水，没有粮食，是菱角磨成粉一口一口喂我长大的。

水浅一点的地方，则是蒲草齐刷刷的方阵，整齐划一很规矩地躬身着一个方向，伸出擎起的蒲棒透出橙黄。它可是天然的驱蚊“蚊香”。当蚊虫肆虐的夏夜，娘她们总把储藏的蒲棒点燃胡同口，为纳凉的人们驱蚊。现在“蚊香”的功能大可丢弃，人们看准的却是蒲草的生态工艺价值。淀民把它们打割上来，编织成草鞋、坐垫、蒲扇、收纳篓工艺品，奇特柔美，散发着淡淡的草香，很受游人们青睐。

浅滩上方的稻田铺满金黄，金色打扮着水乡的土地，万顷稻田迎来了熟透的秋，稻穗压得抬不起头来，厚厚的仿佛给人们铺就的松软的“床”，让你睡得踏实、安适。开镰的日子，初升的太阳是那么的火红，只见银镰飞舞，刈金刈黄。秋天的打谷场上，满场盈盈浮浮的稻香。此时的蛙鸣喧闹着却要赋诗一首：稻花香里说丰年……

蔚为壮观的苇海，芦苇花泛着油光，在风中柔软地散落开，昂扬着穗头，烈火呼啸般地狂舞，欢快而张扬。修长的苇秆，接踵摩肩，手挽着手，互相借力，竹林般地森然列阵，组合成宏大的气势，铺展得无边无际。芦花是秋空吹落的云朵，飘逸着，连绵着，簇拥着，按照灵感变幻着优雅的形态。秋日的长空云卷云舒，仿佛风烟，成为那一时的背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里的古人曾站在蒹葭苍苍的水草边吟诵着优美的诗句，思恋着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凭借着苇荡的广阔才有心旌驰飞与放情，沉浸在含蓄的美里。

那些迁徙路过的凫鸭鹇鸟，看上了这片清空肥水，扇动着急促有力的翅膀从遥远的北方向淀水翔集，白洋大淀以秋日的繁盛迎接候鸟们的归来，黑压压地游弋在阔大的水泊。一时间嬉戏、吵闹、争抢，扬起凤冠，窜动头颈，一会抖身弄波，一会潜入水底。似乎它们庆幸对淀水的占领，闹腾得像一群顽皮的孩子尽情。不过它们又得抓紧时间逮鱼啄虾，补充能量，不妨商量着生活的琐事，谋划着南归的路线。而常年固守淀水的水鸟鸭禽仰起脖颈嘲笑它们：淀水鱼肥草茂何须劳飞千里之外？随着近些年白洋淀湿地的治理保护，水趋于稳定，生态进一步的恢复，落脚的水禽种类逐年增多，充满了勃勃生机。可不多久，这些候鸟们经不起北方肃杀的寒风驱赶，也无留意，便一夜间消失了——也许怕惊扰了渔家，连道别都没来得及。

秋天，淀水的鱼也肥了。白洋淀向来水草茂密，活水清波，是鱼儿们的天堂。尤其是那些较大形的鲤鱼、青鱼、鲢鱼、鯸鱼，经过一夏天的逮食、健游，已成长为肥硕的身材。那时日，倘若是风轻波微的夏夜，有幸遇见路经的鱼群，水草间你可听到它们“咔哧”、“咔哧”进食的声音。“春鲂夏魛秋霜鯸”，这是淀民们舌尖上的味觉体会，说是到了秋霜这个季节，鯸鱼个儿大体肥，肉细筋道，吃起来清香爽口。渔民抓住这季节，一展好身手。只见淀波里渔船穿梭，渔歌相闻，真是“歌儿满淀鱼满舱”，就是篙尖挑起的浪花水沫都能闻得弥漫在大淀上空的鱼腥味儿。

秋日白洋淀，美了渔家。他们在千重碧波万重绿浪行舟扬帆，篙起桨落，行值秋的季节，驻足倾听秋声秋韵，收获那成熟的喜悦。他们的收获丰富而多彩，整个大淀物种俯身皆可拾，亦收获着不同的故事。当然，经历了一个周期的蔓延生长，待到结冰前都要被渔民割掉它们、打捞它们，情理上固然可惜。但为了将一腔热血回报养育它们的大地，为了春天新生命的再一次萌发，想一想，也就释然了。于是，那一筐筐的莲藕、一捆捆的蒲草、一船船的芦苇、一网网的鱼蹦虾跳……将整个大淀涨满了，泛起了渔家一脸的笑。

笑过之后，集聚谁家的炕头，或靠岸的渔船里，锅里炖着鱼，盘里盛着藕，举杯共盏，喜形于色，还是一脸的笑。文/王英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