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秋菊悬梁托幼子 夏清莲挺身救危急
却说那秋菊娘随儿子一同去了,泥鳅两口子把傻了一般的秋菊架回家里,端热水喂了,晚上黄缨子在身边陪了一宿。第二天一早,王家侄子带几个同族兄弟就过来撵人。那侄子说:我听说那野路子兄弟昨个没了,他娘也跳冰窟窿了,这回我们王家来收房还有什么可说的?快搬吧,别等我们动手!
秋菊突然间就清醒了,她哭着骂道:你们这些畜牲!为了几间房就找人暗下毒手,木头兄弟好歹也是你王家血脉,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王家侄子道:报应?先管管你自己家吧。你们发财发福盖高楼,真是扛着辘辘跳舞——美得都不觉(浇)了。谁知这么快就遭了报应,这才叫上天有眼呢!
秋菊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了。
实在没有办法,泥鳅两口子简单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腾空房子,带秋菊和顺成、豆子搭船奔新安去了。到了新安码头再转去圈头的船,一家老小总算回到了圈头老家。
这边夏清莲早听说了陈武被抓,心里着急也没办法,盘算着秋菊她们在外面肯定呆不住了,就早早把陈家老房子打扫干净,被褥晒干,准备住人。这天见秋菊带顺成回来,还有泥鳅也带回两口,也没太意外,马上就忙着做饭烧水,先把这班人安顿下。
吃完饭泥鳅两口子去收拾自家老房子,让豆子也过去住。这边清莲与秋菊同住,也好照顾她和孩子。秋菊受了这两番惊吓,又被王家侄子一羞一气,腹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半月里上吐下泻,汤水不进,人已经走了形。她私下里给新安周秀才捎信,让他帮忙在衙门口打探陈武的案子。这一天家里来了一个去新安购货的人,给秋菊捎来一个回信,秋菊一听就又傻了。
却说这些天夏良才正在鄚州庙里帮师父筹备上元节庙会,北京智化寺的乐班子来了,圈头古乐班也过来学艺。这天听到夏保长捎来的口信,良才就急了。他跑去找师父请教怎么办,释博智掐指一算,惊道:我早知陈武夫妇几年后有一番大起大落,不想来得这么急!不好,这陈武还有个大转机,可她内人这一劫却太凶险!你赶紧回圈头,直接去他家告诉那妇人,陈武之难静待两月后可保无恙,切不可去钻牛角尖!
夏良才听了不敢怠慢,马上收拾往回赶。急急赶到七间房码头,又坐了冰床子回到圈头。他没进自家,急慌慌地又跑到陈武家来,进门一看,只见父亲夏保长、傅泥鳅等几人都在,那秋菊早已直挺挺躺在门板上,咽气多时了。
夏良才狠狠一跺脚,恨道:我还是来晚了!眼里早淌下两行泪来。
原来这天上午,夏清莲先忙着为家人做熟了饭,又为顺成包了两个热馒头,一块猪爪就赶到陈武家。进屋后安排顺成吃着饭,她又来看秋菊。只见今天秋菊精神不错,好像还简单梳洗了一番,就问:秋菊姐今天你想吃点啥?说出来妹子给你做去!人是铁饭是钢,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那秋菊却一把握住夏清莲的手,突然跪下道:妹子,当姐的要把顺成这孩子托付给你了!我们姐妹相处几年无话不谈,情深义厚;你与陈武又是一同长大的玩伴,如同兄妹。望你看在这孩子爹娘的份上把他当成亲儿般抚养成人,我夫妻在黄泉下也为你烧香祈福了!
夏清莲大惊道:秋菊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陈武哥还在狱中,你也好好的,事情还没到绝境,你怎么就开始胡言乱语的,若让孩子听到还了得吗?
秋菊流泪道:我已知陈武那官司被京里批回了,出了正月就要问斩,再也无法转还。我偏又旧病复发,腹痛难忍,今后无法照看孩子,还要拖累人求医问药。我本就是该死之人,想当年爹死娘嫁人时就该跟了爹去,只为自己贪生才受了这多年的苦。好在遇到一个好丈夫,生下一个好儿子,也算没白活一遭。此番亲娘先走了,夫君又要去了,我决心要随他们到九泉之下陪伴侍候,也免得他们凄凉孤单!我只是不放心这苦命孩子,妹子你并无子女,就拜托你当他的亲娘吧!秋菊给你磕头了!说罢就俯身拜下去。
清莲急道:秋菊姐,你万不可动此歪念!先喝口水躺下休息片刻,我去给你做碗汤面来,肚里有了食就有心气了。说罢扶了秋菊躺下后就关了门,领着顺成去做饭。
等清莲端了一碗热汤面回来,推门只见那秋菊已经穿戴整齐,直挺挺地吊在房梁上,脸已变得青紫了。夏清莲哎呀一声,手中汤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面条洒了满地。
正是:一生尝尽黄连味,半世飘零苦菜花。
(稿件来源:《鱼王外史》中国书店,2020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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