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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初中时,国家遭遇三年自然灾害,处在一个“低指标,瓜菜代”时期。在校住宿,每日两餐,每餐两个棒面或高粱面窝头,一碗“呱啦”水的菜汤,甭说我们这小伙儿,就连女生也不能果腹。可是,我们谁也不叫苦,大家只有一个信念,认为这是社会主义道路上的必由之路。我们常在会上说:“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
那时,白洋淀常发大水,淀里的园田不能收获,四门堤内也经常水汪汪,学校常到淀南去买蔬菜。
那年深秋,白菜逐渐成熟了。一天下午,学校让我们班出四人划船到淀南去买白菜,每次出门,班主任都会选中我。在班里,我年龄最小,论个头,排上头等,班主任说,身大力不亏。
吃过下午那顿饭,管理员又给我们出门的同学一人加了一个窝头,我们就三口两口,把它放到肚里。
上了一条六舱船,二棹、挑艄两人一班,四人轮换着向南划去。带队的是王子岩老师,他戴着近视镜,普通话中露着淀南乡音。他刚从师范毕业,是我们的《代数》老师,他教得棒,又对同学关心,大家很尊重他。
船很快进入淀中。
人们说,从这里到同口,十里的濠,八里的淀,这水大的年头,这个淀显得更浩淼了。
幸运无风,穿过淀,又划过小南堤外的芦苇壕沟,按王老师的吩咐,我们把船住在小南堤的坡下,此时太阳已经靠近西山。下船后,翻过小南堤,王老师把我们领到小北冯村他亲戚家住下,等待明天早晨赶南冯集买菜。王老师是淀南人,如今到了他的一亩三分地,把我们当客人一样安排得很好。
晚上,满弦月升起来,天空晶蓝,如同白昼。王老师说:“咱们去弄点吃的吧。”同学们一听说吃的,就兴奋了,急切地问:“到哪儿?”“地里,你们跟我走就明白了。”
王老师让一位同学把亲戚家的背筐背上,就领我们出门了。到村外,就是田间。大秋作物收获殆尽,只有远远近近几片立在地里的玉米或高粱。来到一块有蔓秧的地里,在皎洁的月光下,王老师看了看说:“这是块刚收获过的山药地,咱们在这儿拾点儿吧。”说着,王老师蹲下,用手抠刨松软的黄色土地。不大一会儿,一块山药攥在手中,同学们立即动起手来。
师生五人刨了一片又一片,刨出的山药大小一齐收。我们四位同学兴致勃勃,好像发现了宝藏,要刨出一座金山。忽然,一位同学刨出一块足有二斤的大块山药,大家喝彩,另一位同学说:“干吧,还有好多块这么大的山药等我们去拿呢!”
刨了很长一段时间,王老师说:“该回去了。”大家把地上的山药捡到背筐里,是满满又上尖的一背筐。我把背筐背在肩上,大家一同赶回小北冯的住处。
此时,村里人大部分休息了。月光下,在住所院中的井里打上两桶水,把筐里的山药洗净,放到院里主家夏天做饭的锅中,填上水,点燃锅灶,就烀起山药。过了一会儿,用秫秸皮编织的穹隆形锅盖冒出缕缕热气,接着,淡淡的清香袭来。一位同学说:“这烀山药的味道怎么这么好?”我也不住地暗暗咽着口水。
王老师的亲戚在生产队劳动了一天,累了,已进入睡乡。我们五人在这农家院中,小声说着话,像等待一席盛宴,没絲毫睡意。灶里停了火,依旧热气腾腾,熟透的山药香味阵阵扑来。
一大锅山药,此时沒定量了,我们就像吃糕点一样吃起来。吃了一块又一块,直到腹内沉甸甸舒服为止。锅里的山药剩下一大半,第二天早晨,我们又足足吃了一顿,才到南冯买了一船白菜。
回到学校,我们四位同学都心满意足,虽受了点累,但得到了两顿饱肚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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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经历已过去几十年,我还记在心中。每当忆起这次经历,忆起那个非常年代,就让我在人生路上成熟一步,让我一次次深化对生活的认识一一不想吃苦,是人之常情。但吃些苦头,能激发人的意志,能淬砺人的刚强,能使人敢于面对困苦,大踏步前进,直至人生辉煌。打个比方说,沒有一番冰霜冻,哪得梅花放清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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