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湖南有“八百里洞庭”,多好听!这个美丽的名字诗里来,歌里去,迷倒了一大片听风景的人。其实,中国人好用“虚词”,比如李太白就说过“飞流直下三千尺”或者“白发三千丈”之类的疯话。做文章的人只管痛快痛快嘴,至于确切的尺寸,谁去较真儿?江南人吹嘘的资本不过是鱼米之乡,细想想,这有什么了不起?太湖、洞庭湖、鄱阳湖,哪个不是守着著名的大江大河?“惟有源头活水来”,中国高原上的冰山雪川和太平洋季风带来的丰沛降水,风雨兼程地赶来,成全了这些声名赫赫的湖泊。
白洋淀风光。贺友顺摄
它静卧在大清河水系里,传统的说法叫“九河下梢”,可惜这些日渐枯萎的名词与干涸的华北平原一样,它们已经没有力气源源不断供给白洋淀“活水”了。这座湖泊不得不看老天爷的脸色,赶上兴致勃勃的年份,“白雨跳珠乱入船。”淀里将近四千条沟壕水光潋滟。第二年早春,蛙声一唱,白洋淀经年的芦苇与荷花就活了。盛夏时节,这里水面平阔,天高风凉,茁壮的芦苇荡起伏跌宕,荷叶间莲蕊怒放……宋朝的词人柳三变曾经替江南鼓吹“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十里荷花在白洋淀算什么?一篙下去,能撑出几十里的荷花。朱自清写《荷塘月色》不过是守着清华园里一片巴掌大的水面,即使如此,还勾引得他回忆起江南的《采莲曲》来。“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可惜,他这篇文章给局促的荷塘捆住了手脚。如果到了白洋淀,或许就不好意思再抬出南方的荷花来装点门面了。
亲自到过这里的著名作家也有,比如孙犁,当年穿着厚棉袄,夹着几册书,在白洋淀边上的同口镇上作乡村教师。他的老家就在南边不远的安平县,想必也不曾见过如此宽阔的水面与苇荡荷田。他唇角含着微笑,用敏感的笔,记录下了这里的水光荷影以及线条分明的女人。芦荻萧萧年复年,当初,如出水芙蓉般的女人们都老了,孙犁那篇《荷花淀》却始终新鲜,他温柔的笔,画出一条美丽的水线,招引着许多才华横溢的后人追随一生。
华北大平原有这“三百里白洋淀”已经算很奢侈、很有福分了。乾隆时代的《淀神庙碑记》记载:“西淀之大,周三百余里;东淀尤大,周四百里。”
天子脚下有如此景致,身居禁宫的皇帝是不肯放过的。1667年阴历四月十五,二十四岁的康熙第一次巡幸白洋淀,他总共跑来过四十次,直到当皇帝的最后一年,还拖着不太硬实的身子前来打“水围”。风烛残年的皇帝没有力气再挽弓射雁了,就坐在船里看别人热闹,他在一首《舟中观猎》诗里喟叹道:“衰年虽乏挽弓力,龟勉春搜以德先。”康熙曾经带着他的一群儿子,十三次来这里打“水围”,看得出皇帝老子是担心爱新觉罗的子孙们,入关以后,养尊处优,忘了马上得天下的历史。白洋淀就成了康熙“行不言之教”的大课堂。
“矣欠乃一声山水绿”。淀里的光阴在不紧不慢的桨声中从容地流淌。据说,当地把每一寸水面、每一片荷叶当作宝贝,小心翼翼地呵护。这里的一切不是属于白洋淀自己的,天南地北的人,都有福分欣赏原汁原味的白洋淀。
隔着一大片荷花,泊着一只窄窄的桐油木船,船头悠闲地坐着个七旬老人,他自称是看管荷塘的,一天到晚生活在清灵灵的水上。夜里,浩月当空,荷香袅娜。也只有宿在小船上的老人才知道,白洋淀的月亮多么圆润,多么明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