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前言:
詹二先生的一顿操作,把筱夜香呵斥的颜面无存,无形中将春妍的地位在微妙中予以了提高,这种手段对于两个妇人,又哪里知道他深远的意图呢?不可谓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起码在去天津拜见青帮大佬上,捋顺了春妍内心的平衡心态……
可红灯与王横的意外见面,似乎又预示着要有大事发生,而到底能有什么事情,也只能慢慢品读后期章节的进展趋势走向了。
——碧水白洋
《淀上人家》(八十六)
公爹媳妇同下卫,红灯王横再叙情。
这时筱夜香用团扇向外一撩说:“对呀!他一个天津地面上的小混混儿,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个地痞流氓,找他去干什么?”还不怀好意地说:“你还敢叫你年轻漂亮的儿媳妇去!我听人们都这么说:‘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舍不了媳妇逮不住流氓!’要逮这个‘流氓’,你舍得了你媳妇?你还舍得了你儿媳妇呀?老的少的们,高高兴兴的去,可别闹个‘老文儿老,送锅台,一去一去不回来呀’!”她一番包藏祸心的话,说得春妍满脸羞红,低下了头。甄良才干咳了两声,又摘下了自己的破眼镜哈口气,擦着。忽然“咚”的一声詹二先生把水烟壸猛朝桌上一墩,厉声说:“胡说八道!你也不看看,你说的是些什么?你光糟残人家李金鳌不算,你还糟残我,糟残你儿媳妇!你一天扎在家里,外边的事你又不知道。那李金鳌还只是个混混儿呀?人家早成了天津卫青帮的总舵把子了!天津卫大小码头,哪个不是青帮把持着?他在哪个码头上说了不算?咱跑漕运,跑的就是码头,没有码头,咱跑什么?用春妍这个关系,能走顺了他青帮的道,咱詹家的漕帮,就会走遍天下都无阻挡,处处有佑护!再一个,有了青帮的关系,咱也不用再拿着穷种骨头,山东刁儿他们当回事了!妇人之见!你就只看得见眼睫毛上的事喽!还一天瞎咕咕,你可懂个屁?”筱夜香从来没有挨过这样的臭骂,也没受过这样的呵斥。一时委屈的眼泪都出来了,站起来扭搭扭搭就进了东厢房。
詹二先生长出了一口气,回过头,和颜悦色的对春妍说:“春妍,别听她的,她人事不懂!这样吧,你准备准备,明天早上,我带上良才,你带上小翠,就去天津,找你表哥。”
今年的大水迟迟不退,百胜看了看天,太阳红彤彤的刚从东边千里堤上升起。没风,天上也没一丝云,眼见的又是一个火爆大热天,他又到院子高台的边上去,用手拃了一下水,水还是一点也没退。他回头对在房上的蓆棚下帮沂蒙织蓆的红灯说:“红灯兄弟,别在家里憋白脸了,今儿跟我去叉‘吧嗒嘴’吧?”红灯正摆完了一个蓆的边站起来,用手掸着身上的尘土和苇屑说:“什么?什么叫叉‘吧嗒嘴’?”百胜说“咳!跟你一两句也说不清,你就下来跟我走吧!”百胜从房梁上抽出四把长柄的钢叉,两柄七股的,两柄五股的。他们每人提了一样一把,每人一条四舱,百胜在前边带头,红灯在后面跟着,就向淀里棹去。
百胜带着红灯来到车道口一片叫三十亩的地里。这原来是一片凹茬苇地,长着茂盛的芦苇,现在芦苇让大水淹了,只剩下点儿芦苇嫩尖上的三两个叶,在水面上飘着。爱吃鲜嫩芦苇叶的大草鱼,一群一群的黑呼呼的,像一片片水下的黑云,从东飘到西,又从西飘到东,专抄水面上的嫩叶。它们个个吃得津津有味,还从嘴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只见百胜摁起棹,放在船“赶”上,拿起那个七股叉,用叉杆拨着水向这片凹茬地里划上去,他时而直起腰,听着哪片‘吧嗒吧嗒’的声音大,就慢慢的把船靠上去。忽然他挥起长柄钢叉,向后弯身,张开双臂,像掷标枪似的把叉射出。七股叉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噌棱棱”,立刻叉入一条大鱼体内。大鱼中叉开始极力地挣扎,露在水上的长叉杆,剧烈的颤抖着,先是飞快的沉下去,又猛的冲上来,箭一样,向一边射出去。百胜又抄起那柄五股叉,撑船追上去,左手摁着那个抖动着的叉杆,右手提起五股叉,顺那个叉杆又叉下去,然后两手攥两杆叉互相拧劲儿,这才把这条十几斤重的大草鱼提出水面,嗽在前边活舱里。他这才对红灯喊:“怎么样?兄弟,知道什么叫叉‘吧嗒嘴’了吧?”红灯早已看的明明白白,说:“知道了,瞧我的吧!”红灯马上也把船扒拉进了凹茬苇地,听着那儿‘吧嗒嘴’就向那靠上去,看准了一叉,同样叉上一条十几斤的大草鱼来。要说,红灯毕竟是有功夫,手疾眼快,叉头的狠、准一点也不比百胜差,只是他自小在微山湖,那里没长过这么对适的水,所以也没这么一种治鱼的方法。他只是没经着过而已。
他俩都是听着鱼‘吧嗒嘴’的声音走,一叉又一叉的,一会儿就各离各的远了。中午太阳越高,水越热,大鱼们的食欲越旺盛,行动则越迟缓,越好上叉。这本是个叉‘吧嗒嘴’的少有的好地方,又是个叉‘吧嗒嘴’的少有的好时候。一会儿,村里,或外村的又来了十几条叉鱼的船,满天星似的散布在这块叫三十亩的凹茬地的水面上。鱼一群一群的很多,红灯左一叉右一叉的叉着,一会儿,十斤八斤个的大草鱼,他已叉了十几条,活舱里已半满了。凹茬地的南边是一大片高茬苇地,现在长出水面一人多高的苇子。在一个苇壕里,一个戴大草帽的人,拨拉出一支四舱,也是走几步叉一叉,看样,也像是个叉‘吧嗒嘴’的。
近了,这个人直起身子,把头上的大草帽摘下来推到背后,双手抱拳说:“红灯哥,你怎么还没认出我来呢?”
红灯抬头一看,他真是又惊又喜。喜的是老战友,老朋友快两年不见了,今日重逢,心里自然是高兴,惊的是按彼此的身份,大天白日见面,实在是有诸多不便。就向周围看了一眼:百胜早不知随着‘吧嗒嘴’的声音,叉到哪儿去了。这一片凹茬地上,十几条船上的人,东东西西,远远近近,个个都是全神贯注在大草鱼上,没人注意他们俩。他就轻声答道:“是王横兄弟呀?”王横把大草帽又扣在头上,遮住了多半个脸然后说:“哥呀,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说着他就调转了船头,又向他来的那个濠沟扒拉了进去,红灯又向四面瞭了一眼,也扒拉着船进了濠沟。进了濠沟,就放下钢叉搭上双棹,向高茬苇地南端划过去。
出了濠沟就又是一条大河,在大河对岸的高茬苇地边上,搭着一个高脚苇铺。一领蓆从铺顶上耷拉下来,被一根杆子支起来,挡住了苇铺的朝淀的口子。王横和红灯都把船缆绳系到了苇铺的高脚架上,顺一个梯子登上了苇铺。俩人坐在苇铺内的床板上,王横提过了一土壶水,用一个黑瓷碗给红灯倒上一碗水,说:“哥,挺热的天,先喝碗水。”红灯接过碗,王横说:“哥,你安心呆着,这儿从外面看,是个大河道上,下青网的楼子,实际上是俺们老营离詹家寨最近的一个哨窝子。今天我巡哨到得这儿。让两个喽罗过去叉‘吧嗒嘴’了,叉的鱼,我带回采蒲台老营给喽罗们下酒。我也跟过去了,本想过过叉头瘾,谁知道一出濠头就看到大哥你了。”红灯拉起王横的双臂端详着说:“兄弟,你还好吗?我怎么看你瘦了?脸色也不好。”王横说:“大哥,真叫你问着了,小弟我不好,我很难。”红灯说:“怎么?”王横未曾开言,眼角已挂了泪,说:“不瞒你说,我们大当家的李大侠早死了。”红灯一愣,说:“死了?”王横说:“是,死了。今年春天,他带我们去沧州地界干了一票,回来路过河间泊镇交界处,中了河间鲍知府带的泊镇、交河、河间、府县联合捕快班儿的埋伏,李大侠为掩护我们,力战不退,身中三弹。被我们弄回采蒲台老营时,因失血过多,终于殡天了。”刘红灯说:“你们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吗?”王横说:“我们作案连河间府也不粘,都到了沧州以东里去了,可鹰爪子们哪管你吃不吃窝边草,他打得就是家门口的兔子!李大侠留下了压寨夫人,和一个五岁的儿子李八哥,临死他把押寨夫人和儿子都托付给我,指定,让我当了采蒲台的大当家的。哥呀,你知道我,大字不识几个,要说耍枪弄棍还凑合,要让我管一个水寨,二百多号人,不是有点‘强打着鸭子上架’了吗!哥!我求求你了,快跟我上水寨,到了水寨我就把大当家的让给你,凭你的文韬武略,经营一个水寨,不是绰绰有余吗?我知道,你以苍生为念,你想想,采蒲台,二百多号弟兄,哪个不在‘苍生’之列,任丘张虎,也已惦记上了采蒲采,不好好经营,一但落入他手,二百多手足弟兄,还不都是像咱们微山营弟兄一样血染白洋啊?”红灯说:“兄弟,你说我‘以苍生为念’,是,我是以苍生为念,可苍生指的是什么?不是手执刀枪啸聚江湖的强盗,也不是朱衣紫绶盘踞官衙的朝廷命官,在《出师颂》中,史岑有说:‘苍生更始,朔风变律。’刘良有注:‘苍生,百姓也。’平民百姓,劳苦大众才是苍生!我现在一心不可二用。为了詹家寨的乡亲,为了 白洋淀的平民百姓能过上几天好日子,我费尽全力,传播推广种蓼蓝这条道我选定了,就不能变!就是为这个,掉了脑袋,倒出一腔子血,我认了,我心里痛快!王横兄弟,你让我到采蒲台水寨去当大当家的,是对我抬爱,可为了这个,让我舍了使乡亲们快过上好日子的初心,这就是捡小弃大,从邪忤正,我是绝不能相从的。”王横说:“哥,我知道,你说起来总是一套一套的,我说不过你。可任丘的张虎日夜窥伺着采蒲台,你总得给你兄弟支个招儿,不能让他们吃了我们吧?”红灯说:“张知县想吃了你们是不可能的。你们已有二百多喽啰,而且多数都装备有洋枪,战斗力是不容小视的。一个县衙门才多少捕快,满员才三四十号人。他拉三县联防才一百多人,而且武器和你们没有可比性,《孙子兵法》上说‘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他来攻,你们不必局限于一沟一壕的得失,先放弃一些阵地,诱敌深入,在地形绝对有利的地方,摆下口袋阵,一举就可以消灭他一部分。他们又不是正规的军队,一见这个阵仗,就把他们吓地跑回去了。如果只是三县,四县的联防捕快,你只要沉着指挥,采蒲台是可确保无虞的。”
…未完待续…
文//金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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