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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安文脉 ‖ 在白洋淀“遇到”孙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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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 11:07: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IP:山西

早春走访白洋淀,路边芦苇多已收割,也有些没有收,成排连片在风里摇曳,忽记起孙犁的诗句:“远处有一片荻苇,挑着芦花在寒风里抖动。”

在白洋淀常“遇到”孙犁:他不是白洋淀人,却与这里渊源颇深;并非诗人,写了这首叙事长诗《白洋淀之曲》;不算剧作家,写过京剧剧本《莲花淀》;流传最广的作品是短篇小说《荷花淀》。

雄安新区首个集中建成区容东片区里,已入住了从白洋淀附近搬迁来的居民,在望淀社区的一个图书室里,有专门书架摆放有关雄安的书籍,显眼位置立着孙犁的《白洋淀纪事》,其中第一篇便是《荷花淀》。

“每年芦花飘飞苇叶黄的时候,全淀的芦苇收割,垛起垛来,在白洋淀周围的广场上,就成了一条苇子的长城……六月里,淀水涨满,有无数的船只,运输银白雪亮的席子出口,不久,各地的城市村庄,就全有了花纹又密、又精致的席子用了。大家争着买:‘好席子,白洋淀席!’”

白洋淀由上百个淀泊组成,淀泊之间土地上多生芦苇,苇丛是淀区常见风景。芦苇多,苇制品也有名,白洋淀苇席唐宋时是贡品,明清以至20世纪80年代都畅销远近。而今,孙犁书写苇席文字仍在传扬,白洋淀苇席却不再走俏。

安新县大田庄村里村外,堆放着成捆的芦苇。村支书田晓青说,全村有苇田上千亩,以往芦苇是村民的主要收入来源,“铁杆庄稼、寸苇寸金”,可用来造纸、织席、编篓、打箔等,仅苇席村里就年销上万领。而今可替代的东西太多了,芦苇没多少市场,苇席订单只能零星接些。

“一望湖天接杳茫,蒹葭杨柳郁苍苍。”也称蒹葭的芦苇在白洋淀生长已久,这里出土过芦苇化石,发现过三千多年前苇席痕迹。1936年,白洋淀有苇田7万多亩,年产苇席200多万领。

这一年,23岁的孙犁第一次到白洋淀,在安新县同口镇任教。他写道:“我到了白洋淀,第一个印象,是水养活了苇草,人们依靠苇生活,人和苇结合得是那么紧。人好像寄生在苇里的鸟,整天不停地在苇里穿来穿去。”(《采蒲台的苇》)

孙犁在同口住了近一年时间,卢沟桥事变后他走上抗日战场,《荷花淀》是他在延安时,听冀中来人讲白洋淀抗日故事,结合对水乡的记忆写出。

“六秩回眸,一塘荷蕊皆含血;八年抗日,满淀芦花尽请缨。”抗战期间孙犁未在白洋淀,但记录下这里的苦难和抗争。芦苇等水乡符号,成为他书写白洋淀烽火的着力点。“苇塘,就不只是一种风景,它充满了火药的气息和无数英雄的血液的记忆……每一片苇塘,都有英雄的传说。”(《采蒲台的苇》)

文辞优美的《荷花淀》,记叙了淀区女性走向反侵略的历程。“敌人围剿那百顷大苇塘的时候,她们配合子弟兵作战,出入在那芦苇的海里。”《白洋淀之曲》和《莲花淀》也都是书写淀区女性抗战故事,作品中的芦苇,承载着绵绵不尽的伤痛,舞动着生生不息的顽强。

“远处有一片荻苇,挑着芦花在寒风里抖动。”是描绘女主人公菱姑听说丈夫水生负伤后赶去探望时的场景。

诗歌作于1939年,当时日寇将白洋淀苇席定为军用品,“苇席专收专卖,抢了席子去,压低席的价格,就把人们逼到绝路上来了。端村大街,过去是多么繁华热闹?现在一天要饿死几口人!”(孙犁《采蒲台的苇》)“冀中白洋淀的渔人和猎户,在敌人的小汽船扰乱了湖面的平静,把每年三千万元的勒索,和无止境的奸淫烧杀加在他们头上的时候,他们饱含着辛酸的眼泪,放下了鱼网和雁袋,划着渔船,肩着猎枪,一个个投进密密丛丛的芦苇……”(穆青《雁翎队》)

抗战胜利后,白洋淀苇席业获得新生,据冀中行署出入口管理局1947年调查,白洋淀年产席已恢复到200万领左右。

这年孙犁二到白洋淀,写道:“十年战争时间不算不长,可是一个村镇这样的兑蜕变化,却是千百年所不遇。”他看到农民分到了苇田,“村边村里房上地下,都是大大小小的苇垛,真是山堆海积。”(《一别十年同口镇》)

剧本《莲花淀》作于1972年,这年59岁的孙犁三到白洋淀,“白洋淀的水,已经很浅了,湖面越来越小。芦苇的面积也有很大的缩减。”(《戏的梦》)为根治海河,上游水库蓄水,下游河道取直,加之用水量增大,白洋淀水位下降,且人们向淀底要粮,围堤造田,芦苇减少。

“我重游白洋淀,当然想到了抗日战争。但是这一战争,在我心里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它好像是在前一生经历的,也好像是在昨夜梦中经历的。”(《戏的梦》)白洋淀硝烟散尽,孙犁那象征苦难顽强的芦苇已恍若隔世。

孙犁第三次到白洋淀之时,一群来自京津的知青正在水乡插队,劳作之余写诗,后被称为白洋淀诗群。在他们青春敏感的眼光中,芦苇蕴含着忧郁而感伤。

“随风摇曳的枯苇,低奏着凄凉的乐章。”(林莽《深秋》)“每当透过薄雾,影影绰绰地看见人们用大镰砍在瘦弱纤细、毫不设防的芦苇身上时,总忍不住一阵悲凉袭上心头,古代哲人的话像一首歌一样往复萦绕,挥之不去:人是会思想的芦苇……”(宋海泉《白洋淀琐忆》)


在离开白洋淀十年之后,1985年林莽作《水乡纪事》,“如果你还记得我/那些被收割的芦苇在一片片倒下/淀子已进入了深秋后的开阔/脚下落叶很软/隔岸,我听到了你的呼唤。”这一年白洋淀苇席年产达600万领以上,占全国总产量的四成,这是白洋淀苇席业最火也是最后的繁盛,当时的芦苇,是淀区人争抢的“摇钱树”。


“‘打苇’是壮劳力的专利,汉子们也因此而自豪。每当打苇的大六仓出发,就像出征一样庄严,归来时一人多高的苇垛把船头压得低低的……摇船的汉子站在高高的船尾上……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和劳动的尊严。”(宋海泉《白洋淀琐忆》)这喜悦与尊严已成回忆。随着新型建筑材料、包装材料的广泛运用,苇席逐渐在市场上被冷落,水还养活着苇草,人们却不再靠苇生活。请人收割芦苇的工钱,比加工芦苇后能挣的钱还多。


芦苇不收割会发生退化,影响水质。2017年雄安新区设立后,白洋淀迎来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系统性生态治理,芦苇的收割利用也是政府着力解决的问题。田晓青说,现在村民收割一亩苇田,政府补贴120元,收获的芦苇农家可自用,如自家不需要,政府组织运走。


新区推行财政补贴、市场化运作的芦苇收割新机制,还鼓励企业进行芦苇加工,有的企业集中收储、加工后销售给发电厂、造纸厂,有的企业研发出以芦苇为主要原料的菌棒可生产含锌量高的蘑菇。从苇席衍生出来的白洋淀苇编工艺画,明清已出现,而今已入选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成为有名的文创产品,对芦苇的需求量不断增加。  


2021年白洋淀淀区整体水质由4年前的劣Ⅴ类升至为Ⅲ类,进入良好湖泊行列。在雄安新区蓝绿交织的愿景中,在碧波荡漾的白洋淀里,摇曳生姿的芦苇生机无限。

蒹葭苍苍,岁岁枯荣。孙犁笔下那些在烽烟中坚韧成长的芦苇早已远去,淀里有孙犁纪念馆,孙犁汉白玉坐像高3.3米,他手持书卷,目视远方。林莽等人诗文中那些在秋风里摇动忧伤的芦苇也成往事,在大淀头村,建起了白洋淀诗群纪念馆,展出的老照片上沉淀着诗人们年轻的目光。

纪念馆在淀边,从门前望去,远处有一片荻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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