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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宇:沉默千年的地下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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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26 23:04: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IP:江西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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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中叶,河北廊坊的永清及邻境,相继发观许多构造复杂的地道。地道内高低有异、宓窄不一,却都由青砖硝就,专家以此为线索,开始探寻真相、“地下长城”的神秘面纱由此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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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的夏季,连续十几天的瓢泼大雨突袭河北廊坊永清县的瓦屋辛庄,倾盆而下的暴雨很快转化为地面上的涛涛巨浪。大水在村庄激荡怒吼,很快便要淹没窗台。村子里的人一筹莫展,不得不商量着逃离故土,躲避覆顶之灾。“正在那个时候,突然地下传来‘吼吼’的声音,震耳欲聋,如同成百条牛在地底嘶吼。接着地面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大水直灌进去,过了一阵儿,滔天的洪水竟然消失无踪了。”为我讲述这段故事的是永清县文管所刘米兰所长。这时,我们俩正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洞旁边。洞不深,荒草掩映,隐隐看到里面的土砾石块。刘所长告诉我,洪水过后,人们发现永清境内接二连三地冒出了类似的神秘地洞。乡亲们诚惶诚恐,虽然充满好奇,他们还是选择了用土块、瓦砾等填住漆黑而古怪的洞口,竟没人敢下去一探究竟。直到三四十年后的一次契机,古怪的地洞才重见天光——洪水遁逃的出口,竟隐藏着沉默了千年的秘密!
防空洞打开的地洞之谜
20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中国面临的国际形势趋向严峻,中央突出强调备战问题,决定成立全国性的人民防空领导小组。1972年12月,毛泽东做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指示,国家决定每年用6亿元来搞人防工程建设。一场规模空前的全国大挖防空洞的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了。最高指示传到瓦屋辛庄,村民们很快便积极投入到时代洪流中。
掘开世代亲近的土地,村民们大吃一惊——自家的院中屋下,竟然是一段一段的幽深穴道。它们几乎遍布了整个村庄!
穴道从何而来?穴道内是否有神秘生灵?这时候,一则流传已久的故事在乡民脑海中复活:相传,清朝的瓦屋辛庄曾出了一个黄河道台,叫做刘炼。一年,天降大水,黄河决口,刘炼束手无策之际听闻巫言,相信如若把名叫“党柱”的人投进水里,大水就可挡住,河患便能平息。机缘巧合,刘炼竟真的找到了一个叫“党柱”的孩子。无情的道台把无辜的孩子扔进了水里,决口真的被挡住了。不久,刘炼老来得子,退休还乡。孰料,此子长成之后,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乡民之中,流言四起,都说刘家公子是“党柱”转世,来报冤死的仇恨。很快,老道台得病去世,刘家彻底败落,败家儿子亦不知去向。但村子里却传下这样一个故事:老道台留下了九川十八坛的金银,没被浪荡公子找到,至今仍埋在村子的地底!
想着口口相传的宝藏,瓦屋辛庄人兴致勃勃。结果令人失望——地下没有发现任何金银财宝,倒是穴道让村民们越发琢磨不透——它们不只互相连通,甚至纵横交错,曲折幽深,难寻尽头。“有一次,一家人挖出了一个大洞,”说话的是瓦屋辛庄的村支书贾福学,那时他是民兵队长:“我下去看,霍,洞有一人多高,特别宽敞,能站三四十人。后来,他家地下还挖出两扇大石门来。”
有好奇的村民拿了手电和绳子、匕首等物到地道中一探究竟。令人大吃一惊的是,地道里面有土灶和土炕,甚至还有半截没烧完的蜡烛。最惊人的是,所有地道完全由青砖砌筑!要知道,声震中外的冀中抗日地道也不过只是掘土而成。
在那个裤带紧缩、建材匮乏的年代,村民们没有再去深究离奇的地道,而是把这些从底铺到顶的青砖视作天赐宝贝,连生产队也欢天喜地,扒下砖,来盖猪圈、建大棚……
虽然很多地道就这样被毁了,但这次发现却引起了有识之士的关注。80年代,廊坊市组织永清文物管理部门开始调查境内的地道遗址。陆陆续续的消息让人振奋:包括瓦屋辛庄、右奕营、南关、蔡家营等在内的6个乡镇11个村子中都发现了地道的踪迹!
永清的人还在疑问,又传来了更让人惊讶的消息:永清邻近的霸州、保定雄县、北京张坊等地也都发现了类似的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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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北永清瓦屋辛庄,习以为常的野坡上,这样的洞口竟不寻常。因为它们连接着隐藏了千年的地下古战道(上图)。村民们见惯的青砖,是古战道的身份密码。它们不仅规格统一,且均为宋代烧制,是古战道断代的直接证据。(下图)
地平线下的奇观
如果按图索骥,会发现地道沿河北与北京交界的拒马河、白沟河一带散漫分布。相距不远的县乡,同样曲折幽深的地道,这难道是巧合吗?上世纪80年代,永清、霸州、雄县等地的文物部门纷纷行动起来,开始向地下找寻答案。
消息源源不绝,让人惊喜。首先,引起注意的便是那些巨型青砖,几乎所有县乡发现的地道,从地面、两壁到道顶都被这种30×16×8厘米规格的青砖砌满。地道的拱喧处发券整齐,砖砌结构规整,有的还以白灰灌缝,施工讲究。再者,地道构造非常复杂,如永清境内的同一处地道就可以分出深、中、浅三层,最浅处距地表不足1米,深处则达4~5米!各个试掘点的地道规格也不相同,高矮差距很大,高的有2米多,矮的只有一米左右,连同一条地道的不同洞体也高矮各异。不止如此,地道宽窄亦不相同。宽处有四五米,可以并排跑两辆马车;而窄的地方不过半米,身体瘦削的人只将将通过。地道两壁各延伸出高高矮矮的岔道,极其曲折繁复。专家们发现,地道不仅结构复杂,且功用分割相对明断,有藏兵洞、储粮洞,还有议事厅,最令人叫绝的当属永清瓦屋辛庄的姐妹迷魂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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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北京已知宋辽古战道分布及结构示意图
按图索赋,古战道几乎都分布在拒马河,白沟河一带。宋辽时期,此处乃两国分界地区,因双方长久对峙,永清、雄县曾作为两属地,既要承担未朝的赋役,又须承担辽朝的赋役。根据已知古战道发掘情况来看,古战道结构复杂,规模庞大、战争功能齐全、分布面积极广,实为中外学见的地下军事奇观。
资料来源/永清县文管所、雄具文管所
姐妹迷魂洞深处地下约4米处,是两个相邻的洞体。第一个洞的通道两端有一小方坑,上盖有插板砖。进入洞体,要从东端向北通,后向西,又向北,再向东……在很短的距离内连续拐数个直角弯,然后才是由碹门开启的南北通道。第二个迷魂洞构造又完全不同:经过一米多的地道后,会出现三层台阶,沿台阶向下往东延伸,北壁有插板砖,距台阶3.2米处,南北两壁墙上会出现闸槽,然后转90度向南拐,又向东,再向南……连续走四个直角弯后与第一个“迷魂洞”隔墙相接。笔者曾潜身钻进迷魂洞中,在没有任何标识的洞内没走几个弯便完全不知东西南北了。不敢想象,若是不明就里的敌人莽撞闯进来会有怎样的后果……
这些地道存在多久了?如此精心布局,何人所为?其中又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谜团一个接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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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迷踪,中国古地道寻遗
亳州古地道
位于安徽省毫州市老城区,已发现的古地道长4000余米,分别向东南西北四城门延伸,可通往城外。古地道内巷道有单道、平行双道、双层道等形式,支道纵横交错,规模庞大。据载,曹操曾多次运用地道战术取得战争胜利,毫州古地道当是曹操在家乡修筑的地下军事防御战道。
张壁古地道
张壁古堡位于山西省介休市龙凤乡张壁村。张壁设计有“地上明堡,地下暗道”,地道原理暗含“六壬奇门”之术,神秘诡异,四通八达。地道结构为三层,构成立体网状结构。地道内既有规模较大的屯兵洞、粮仓,又有陷井、瞭望孔等军事设施,进、退、攻、防、藏、逃均灵活多变,堪称古代军事工程的杰出范例。可惜,历史遗存资料极少,地道的断代尚未定论。
合川钓鱼城古地道
钓鱼城古战场位于重庆市合川区的钓鱼山上,于奇胜门附近发现古地道。古地道由主通道、六条短支道及竖井组成,总长度约35米。《元史·宪宗纪》中记载,1259年4月,蒙哥率师绕道钓鱼城西北部,所以,专家推测地道应该是蒙军为攻克钓鱼城而开凿的直通城墙下的进攻通道。
清溪古地道
位于重庆黔江清溪场镇附近,地道东西逶迤,纵横交错,推测东西走向为1000米。经挖掘考察,地道内发现铁制兵器和挖掘工具,可能是用于战争的防御性军事地道。传说,此处的秀山苗族人曾采用过地道战的战术反抗压迫,所以推测地道可能为明代苗民修建的防卫工事。
蛛丝马迹中发现千年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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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战道内多设有迷魂洞,洞内迂回曲折又四通八达。图为河北雄县邢村古战道内的迷魂洞,精心布局,可通往七八个不同方向,不熟悉地形的人极易迷失。
中国地道,古已有之。《墨子·备城门》中曾经列举了一种地道进攻的手段——地听。宋代的《武经总要》详细解释过这个名词:“于城内八方穴地如井……令听事聪审者以新瓮自覆于井中,坐而听之。凡贼至,去城数百步内有穴城幽地道者,皆声闻瓮中,可以辨方面远近。若审知其处,则凿地迎之,用熏灼法。”
《武经总要》中的“覆瓮”之法,在河北保定雄县地道中尚能见到。探掘雄县邢村时,地道中曾经斜倾着一个酱釉大缸。据中国科学院声学研究所分析,大缸主要有两个功用:一是盛水,二是监测敌情——将缸倒置,当地表有军马奔腾而来,大缸便会发出嗡嗡的响声,地道内的人可以分辨对方远近,并提早应对。如此看来,发现的地道很可能是与军事有关。那么,它们是何时修建的呢?
所幸,有文物为证。几个地道点均发现了一些文物,仅永清县一地,出土的文物大计有乔靳各庄的铜镞,右奕营的水缸,蔡家营的三彩罐,瓦屋辛庄的白瓷盘、鸡腿瓶,此外还发现了数枚铜钱币,其中包括宋真时代的“祥符通宝”、宋太宗时代的“至道通宝”……经文物部门鉴定,地道中的文物乃宋辽遗物,且搭筑地道的青砖质地细腻,乃宋代烧制而成。
得到了文物的证据,史学家们转身向史志求证,却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传世史书几乎没有任何关于这些地道的记载。如此规模的工程,竟被史书遗忘?
经过仔细寻觅,专家们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明嘉靖26年(1547年)编的《霸州志》记载:“引马洞,为杨延昭所治,始自州城中,通雄县,每遇虏至,必以出师。”编纂于清末的《雄县新志》记载:“雄城中圆通阁山门前一井,故老相传霸州城内亦有井与此地穴相通,宋初两城守将计军事于穴中往返外人不知也。”洞中可引马又能出师,显然地道内相对高阔,加上绵延数十里相通,这些都和永清、雄县等地发现的地道特征不同程度地吻合着。
如果这些记录无误,为何国修史书中却无片言只语?研究者的目光从史书投向宋辽时期——五代之后,河北一带战争最密集的时期。
公元936年,五代时期,后唐内争,大将石敬塘引狼入室,向北方的契丹王耶律德光求助,自称愿做儿皇帝,并每年进贡绢三十万匹,以换取契丹出兵中原。成立后晋政权后,石敬塘不仅奉上岁贡,还大手一挥,将燕云十六州统统割让给契丹。燕云十六州大概在今北京、天津和河北北部、山西北部,地接辽国南部边界,位置十分重要。因南邻华北大平原,燕云十六州境内的太行山和燕山山脉实乃后晋的战略屏障。石敬塘的举动,无异于把自己的前线堡垒让给对方,造成国防上的重大缺口。从此,契丹得到了以幽州为经略中原的根据地,燕山以南的800里平川可以任由契丹骑兵驰骋纵横。
燕云十六州的归属,直接改变了后代的宋辽关系,进而影响到南宋与金的关系,中原政权与游牧民族的战争格局由此改变。
公元960年,赵匡胤建立北宋。国家安定统一,而燕云十六州的割地之恨却没有平息,不论朝廷或是民间,“收复燕云”、“收复幽蓟”的呼声此起彼伏。其时,宋辽的分界线大抵东起今天津大沽口,西沿拒马河、白沟河一线,至霸州、容城(今河北容城),然后向西至飞狐(今河北涞源)及灵丘(今山西灵丘)以南。
其时,北宋之前的后周周世宗柴荣已收回了十六州中的莫州(今河北任丘)、瀛州(今河北河间)、易州(今河北易县)三州和瓦桥关、益津关、淤口关,并以瓦桥关置雄州,以益津关置霸州,后又以淤口关置信安,也就是今天的河北雄县、霸州和霸州信安镇。因为三关所处的拒马河、白沟河一带位于华北平原的入口,南下直抵宋京的必经之地,故成为宋辽双方争夺的焦点区域。永清当时归属霸州管辖。
据原中国历史博物馆研究员傅振伦先生考证,宋辽对抗时期,契丹人常常结队南下,纵众分番剽掠,残杀或俘虏人民北去,谓之“打草谷”。华北平原平荡坦阔,无险可守,尤其永清、雄县、霸州等身处三关地带,若想避难或抵御强敌,似乎只有向下挖掘地道,才是最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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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距不远的县乡,同现离奇的地道,各地的文物部门纷纷行动起来,向地下寻找答案(下图)。曲折幽深的地道中,照明全凭两壁龛内的灯烛。这是考察永清瓦屋辛庄时,队员绘制的地道布局图。(上图)
宋辽纷争,杨家将筑成干里地下长城?
据雄县文物管理所的郑金茹所长介绍,地道是这样建成的:先从地面向下挖出4米左右深的土壕,在壕中堆起1米到2米的拱形土龙,用青砖覆面修筑。之后,青砖内的土被运出地道,堆填到青砖之上,直到填平地面。竣工后,地道从外部看毫不留痕,地下却可运筹千里。
工程如此宏大,专家推测其必定有统一规划,统一施工。在战争纷扰的环境中,应该还会有军队驻守,才能保证不被敌军发现。最重要的是,必定有人坐镇指挥。
这个人会是谁?不论专家还是乡民,脑海中都涌出同一个对象——杨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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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将抗辽事迹可谓妇孺皆知,杨延昭更是被辽人视作“南斗六星”般的神将。据记载,杨延昭主要的战场便是宋辽对峙的三州及三关一带。图为杨延昭正率军与进犯的辽军浴血厮杀。仅在河北永清县,和杨家将军事活动有关的村名便计有36个。插图/董喆群
杨家将的领军人物当属杨业及长子杨延昭。父子俩颇为辽军忌惮,杨业被契丹人称作“杨无敌”,杨延昭则被尊为“南斗六星”——后来此名被误传并俗称为杨六郎。杨延昭自幼随杨业四处征战,最重要的战场便是宋辽对峙的三州及三关一带。据《宋史》记载,杨六郎曾经镇守莫州、保州(今河北保定)一带长达十数年。《日下旧闻考》记载,“保定(今新镇)在宋时为重地。是以杨延昭守此镇三关,北以霸州为一关,西以雄州为一关……六郎洞在东关,古传通数十里”。咸平二年(公元999年)7月,契丹下令攻打宋朝。这时,杨延昭任保州缘边都巡检使,驻兵遂城。冬,契丹萧太后亲自督战,攻城又猛又急。杨延昭遂秘密发动士兵汲水泼到城墙外。面对坚冰封城,敌人计无可施,于是狼狈撤退。遂城位于今保定徐水一带,距离雄县不远。史书中记载的杨延昭镇守的区域与地道分布非常吻合,民间也有不少关于杨延昭的传说,最著名的是杨六郎镇守三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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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桥关、益津关、淤口关的三关一带,杨家将的踪迹几乎遍地可寻,传说更是随手拈来。最可为证的是各地的村名。相传,雄县的祁岗村就是宋军的岗哨所在。永清县内,有一老君堂村,就是以佘太君为名。老君堂附近,有一处名曰“磨齿地”,这里桑树柳树处处可见,并有不少斜坡沙岗,且方位混乱,如同石磨上纵横交错的齿槽。据《永清县志》记载,此处乃宋辽交兵时,辽将韩昌设下的迷魂阵,后被杨延昭找到破阵秘诀——“进阵随柳走,出阵沿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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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的地道战
中国最早的地道可追溯至春秋时代。据《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载,周灵王二十四年(公元前548年),郑子产“帅车七百乘伐陈,宵突陈城,遂入之”。“突”的意思是穿过,已可看出地道的使用思路。铸铁技术的大大提升,给地道带来得力的开发工具。《墨子·备城门》中列举了12种主要攻城手段,其中“穴”即是地道。墨子专门总结了“备穴”的手段,即所谓“地听”:“穿井城内,五步一井,傅城足。……令陶者为罂,至井中,使聪耳者伏罂而听之,审知穴之所在,凿穴迎之。”
可见彼时,地道已经成为军事战术一种了。
较正规的地道战约发生在西汉末。据《后汉书·光武帝纪》载,新奔军队在昆阳大战中便采用过这种战术。至三国南北朝时期,战事频频,地道不仅成为攻防手段,且可运兵、输送辎重、传递情报,得到更广阔的使用空间。史载战例不下数十次。最著名的便是曹操多次利用地道运兵出奇效的实例。另—个地道战的著名事迹属于诸葛孔明。在围攻陈仓城(今陕西宝鸡东)时,用兵谨慎的诸葛亮用地道攻城,可惜被将军郝昭同法穿地截断,进攻未果。
十六国时期,东魏西魏的玉壁之役是地道运用的经典战例。西魏大统十二年(公元546年),东魏高欢进围玉壁,在城南凿地道,昼夜不绝。此时,玉壁守将韦孝宽暗暗在城墙附近挖掘长堑,擒杀从地道潜进的敌军。高欢共在城池四面挖下21条地道,都被韦孝宽发现,一一拆解。高欢办法用尽,被迫撤军。
隋唐五代以后,地道战例不多,但更加灵活多变。在唐宋的著作如唐人杜佑的《通典》,李筌的《太白阴经》,宋人许洞的《虎铃经》等书中,地道战争常有涉及。
根据1984年地名普查,仅在永清县的386个村中,宋代建村的就有55个,其中与宋辽战争和杨家将军事活动有关的共36个。比如永清县后奕镇附近有一远远高出地表的土台,据县志记载,此台原“高数丈,广七亩,为宋将杨业所筑”。其他的故事也在村名中隐藏。诸如养马庄乡的杨官营相传就是杨延昭的中军帐;外澜城传说是杨延昭驻军淤口关时所筑的“狼城寨”,还有东镇(阵)、西镇(阵)、东解(血)口、西解(血)口等,都留下了杨延昭率军浴血奋战的传说。而较早发现地道的瓦屋辛庄,传说是杨延昭驻守益津关时设下的地下防御工程。因为两军相隔几十华里,中间无山阻隔,所以选在地下筑造工事。为了迷惑辽军,宋军一面在地面上大张旗鼓地建瓦屋盖新庄,一面在地下暗修战道,不足半年时间,远看瓦屋一片,实则内藏精兵千万,由此得知瓦屋新庄。后来由于新庄在宋军营盘中排序第八,在天支中属“辛”位,故而把新改为辛苦的“辛”。
再看地道走向,永清的地道,分别通往霸州县城和霸州信安镇;雄县的地道则呈东北走向伸往霸州、永清一带。很明显,宏大的地下工事是以三关为核心进行军事布局的。综合各地资料,专家们推断:河北中北部一带发现的地道分布点纵横交错,密如蛛网,应该是由官方统一规划、统一施工的大型工程。涉及军事机密,这极可能是地道不见于国修史书的原因。至于北京张坊发现的地道亦在拒马河畔,处于宋辽对抗的边界,与河北的地道很可能为一体防御网络。
地名史料与村野相传的杨家将故事融为一体。巧合的是,发现的地道恰恰与传说、史据合拍。由此专家们判断,永清、雄县、霸州、张坊等地发现的地道很可能是宋将杨延昭主持修建,用来瞭敌或藏兵运兵,传递情报的。当时担任国家文物管理委员会副主任的史树青给这些地道赋予了一个权威的名称——宋辽边关古战道。
古战道的诞生年代在1000年前,结论一出,立刻在全国考古、历史等多个领域引起轰动。纵横交错的地道,像是那个遥远年代纷繁杂沓的记忆。杨六郎、余太君、穆桂英……我们脚下的奇迹竟然是这些人物的作品。
宋辽对抗一直持续到景德元年(1004年),辽圣宗南侵。宋真宗听从寇准等人的意见亲征,签订了澶渊之盟,约定北宋向辽岁输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之后的100多年,宋辽之间没再发生过大规模战争。那么盟约之后,战道被废弃了吗?据史学家王树民等人考证,盟约之后,两地仍常互有侵扰,故战道很可能仍被当地百姓利用,藏匿财物和老幼妇孺,以此躲避兵乱离祸,甚至组织自卫队加强保卫。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现在发现的战道分岔极多,且每户地下都有修设的原因。
2004年,河北省文物部门为配合阿荣旗到深圳高速公路河北段的建设,对沿线进行了文物调查。根据发现的情况推测,古战道地道遗址横跨雄县、霸州、文安、永清、固安五县,东西长约65公里,南北宽约25公里,面积约1300平方公里!
何其恢弘,何其壮观!既可用于宋辽军事防御,又便于本地人躲避战乱劫掠。不管是为国家的保卫还是个体的安全,河北中北部、北京一带的古战道,守护着饱尝兵燹之灾的百姓,堪称地下长城。至今,永清古战道入口,还挂着史树青先生亲笔题写的赞语“万里长城与地道,地平上下两奇观”。
邯郸地道,一个人揭开的地下疑云
当大家正在为河北中北部罕见的军事奇观振奋鼓舞时,1990年的《考古》杂志上,登出了一篇署名李喜仁的文章,题目是《河北邯郸市峰峰矿区宋代地道清理报告》。人们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望外之喜,又迎来了一波意外收获。
李喜仁是邯郸市峰峰矿区文保所前所长。这篇文章并不是90年代的发现成果,而是之前20年的意外考察收获。考察的契机与永清等地相同:即全民动员的大挖防空洞运动!
今年5月,我探访了这位邯郸地道发现第一人。已经70多岁的李喜仁老人精神健旺,讲起那段往事时兴致勃勃,神飞色舞。他的故事听起来更像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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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是古战道的另一个身份证明。永清等地的古战道中不仅发现了鸡腿瓶与三彩两系罐(上图),还出土有钩镰枪(下图)、铜镞、水缸和铜钱等物,均为宋辽遗物。由此推测,古战道的形成应不早于宋辽时期。
1971年,20来岁的李喜仁刚分配到峰峰矿区文物管理所。挖防空洞时,他发现了一枚碎瓷片。本能地,他觉得它不同寻常,便捧着走回文保所。在路上,李喜仁碰到了一位故交的女儿。姑娘打量着他,笑着说:“你捧着它干什么,我爸那里多的是,而且都是完整的呢。”李喜仁一听,赶忙直奔老朋友工作的地方。
由此,又一段隐埋了千年的历史重见天日。
李喜仁的老朋友是当地公路站的站长。在他的仓库里,李喜仁惊讶地发现十余口大缸正排开阵势——有的装着粮食,有的装着沥青,还有的装着衣服等杂物。它们高矮大小各不相同,大的缸口直径足有1米以上,小的直径也有十几厘米,都是在挖防空洞时被发现的,它们旁边是诸多曲折蜿蜒的巷道。
这个消息让李喜仁非常兴奋。土生土长的他,从来没听说过地下尚有如此玄机。时值“文革”时期,包括文保所的人都在积极响应“深挖洞,广积粮”的号召,没人理会这个发现。于是,李喜仁决定自己下去一探究竟。
得利于当时峰峰矿区很多地区都已经挖出的防空洞,李喜仁的“探险”有了先天的进出便利。他自备了手电筒、绳索和尺子等简单装备,孤身一人走入黢黑的地下。
“下面的情况让人大大意外,像到了另一个世界。”李喜仁老师说。“那时候胆子大,地道里面空气很闷,漆黑一片。仗着年轻也没多想,踩着台阶,就往下走;弯腰不行就爬着过去。走走探探,这里面的地道竟然不止一层,有三层之多!我记得,这三层地道,上层大约在25米深处,中层大约有4.5米到7米深,下层地道在9米深的地方,最深处有12米!”
这是河北境内发现的、结构最复杂的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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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峰峰矿区已知古战道位置示意图
邯郸峰峰矿区古为磁州管辖,是太行八陉之滏阳陉的所在。这里发现的地道多达三层,深及地下12米。当地有句俗语:“大道七十二条,小道多如牛毛。”可见其壮观。右图为地道内景示意。三层地道多以竖井连接,井壁上挖有脚窝或安装铁环便于出入。地道之中,不仅隔数米便设有灯龛,且分有安设土炕的住人洞、放置大缸的储粮洞、安有磨盘的作坊洞等等,功能划分明晰。还有的洞中发现了棋子、铜币、瓷钵和骨色子。有人下棋,有人赌博,可以推测,地道曾有人长期居留,很可能是军民混用的。插图/于继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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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李老师探测,三层地道不是平行层叠,而是走向各不相同。多层结构最重要的连接关键是竖井,水井便于隐蔽,旱井便于进出,井壁上常挖有脚窝,或安装铁环便于出入上下。每个竖井只连接两层地道,若想走遍三层,必须精熟地道网才能办到。为迷惑外人,井口有时设在洞龛一隅,还会在上面盖块毛料石板,伪装十分隐蔽。
李喜仁说,向当地老人探访时,听到过一句话:“大道七十二条,小道多如牛毛。”可想地道网络之壮观!可惜的是,因为历代地表变化频繁,第一层地道已经破坏得比较严重,只有二三层地道尚基本保存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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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折的巷道充满危险。李喜仁老师就差点断送了性命。“有一次,我从二层地道爬向三层地道,通道是个大概6O度的斜角。我头朝下爬过去,一个没控制住,整个人滑了下去,头直接冲到巷道的淤泥里了。亏了那时候反应快,脚上使劲翻过来了,”李老师轻轻拍了拍胸脯:“要不估计就憋死在里面了。”
陆陆续续考察了二三年,李喜仁基本摸清了峰峰矿区一带的地道情况。据他介绍,峰峰矿区地下的地道范围极广,大约东西四五公里、南北七八公里的地下几乎全部铺设有地道。地道之中,分出不同功用的洞龛。比如,发现有土灶、土炕的洞显然是用来住人的;而有石磨盘、盆壶、碗等物的便应该是炊灶用的了。李喜仁在一个洞中,还发现了一些烧结土、柴枝、草灰,另有一块直径5厘米多的金属饼,这很像铸造使用的作坊。至于储粮的洞龛中,列放着大小不一的瓷缸——如他在公路站的朋友发现的一样,缸中还有没完全碳化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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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战道常见防御机关示意图
“我印象最深的洞有两个,其中一个洞中有一块桌子样的石板,上面放着鸡腿瓶,石砚台、陶瓷棋子,还有一叠铜钱。另一个洞中有稀稀落落的铜币,还有一个瓷钵子,几枚骨制色子。”有人下棋,有人赌博,说明人们曾长时间等在地道里,空闲无事。李老师在地道中给自己的想法找到了辅证——许多灯龛的顶部土层褐色而坚硬,明显是被火长久熏炙的关系——可见,地道曾长时间点灯照明。
静默的文物也诉说着消逝已久的岁月:地道里发现有铁剑、瓷雷,这证明其与军事战争有关;发现了石磨盘、提梁壶、煤渣,说明曾引火烧饭。除此,地道中还发现了耳环、银链,以及数支金发簪,上面用翡翠、玛瑙、珍珠镶嵌……李老师推测,地道很可能是军民混合使用的,士兵百姓、男女老幼很可能都避藏于此。李喜仁将文物送去检验,证明与当地墓葬的出土文物时代吻合,都是宋代遗物。
囿于整体环境对于文化的淡漠,以及个人力量的有限,李喜仁没能再扩大探险的范围和深度,一个人完成的“考古探险”告一段落。
所幸,李老师整理后的“探险”成果上报以后,很快引起了国家的重视。“当时最高的文物部门是国家文物小组,组长赵杰亲自带着全国著名的古建专家余鸣谦来考察。”专家组很快认定,邯郸峰峰矿区地道确是宋代遗物,用于军事上的藏兵、运兵、传递情报,是“中外历史上罕见的重要发现,填补了军事史的空白”!
放眼河北版图,邯郸与永清所在的廊坊、雄县所在的保定遥遥相望,境内都有宋代地道现身,各界专家精神大振!不过,新的疑问又来了:如果燕南地区的地道用于宋辽对抗的话,那么邯郸并没有在对峙区域内,有什么必要修建地道呢?
另一段宋代历史,就此进入专家们的视野。
邯郸峰峰矿区宋代属磁州管辖。此处有鼓山隔河与神麋山对峙,滏阳河横穿而过,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太行八陉的第四陉口——滏阳陉的所在。作为河东与山东的重要通道,磁州历来乃兵家争战之地。
靖康元年(1126年),北宋东京被北方金人围攻,将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割让于金,至北宋亡国,黄河以北的中原陷于金人之手,历尽蹂躏。金人南下时,正值岳飞的师父、抗金名将宗泽坐镇磁州。磁州位于安阳北部,实为北宋的军事屏障。宗泽决心固守领土,于是修缮城池,备治军械,招募民间义士,坚守磁州长达三年。后来,宗泽被任命为天下兵马副元帅,离开磁州,磁州遂沦陷金人之手。《宋史·高宗纪》载,建炎元年(1127年)五月,“命统制官薛广、张琼率兵六千人会河北山水寨义兵,共复磁、相”。此后磁州虽长期遭金军围攻,但仍顽强坚守达两年以上,直到建炎三年(1129年)六月,因粮绝,守卫磁兹州的苏珪才举城降于金人。当时磁州下辖的武安县城守卫异常坚固,金兵迟迟攻打不下,一直到听闻磁州举降,失去援佑,才被占领。据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刘浦江教授考证,因鼓山介于磁州滏阳县与武安县之间,当滏阳和武安坚守未下之时,滏阳和武安需要通过鼓山互相倚援,如今发现的地道网可能就是在这期间构筑的。地道网结构复杂,工程浩大,应该是有军事上的总体规划与设计,此乃守军为了保卫磁州而苦心经营的结果。
历史与传说再度呼应。李喜仁老师告诉我,邯郸本地—向有“躲金洞”的称呼,这个词还被民间引申出逃跑开溜的意思——若某人不在场常说成“到躲金洞去了”。由此看,“躲金洞”名称的普及已经化入方言的血液。我曾前往峰峰矿区的山底抗日地道。当地人说,村子下方的地道网,便是由先代遗存的“抗金洞”开发出来的,地道通往村民家户之中,打起仗来极为灵活隐蔽。
由此推测,邯郸峰峰矿区内很可能地道密集,在抗金、躲金的乱世中搭起了一个军民共用的防御网络。金人统治不久,蒙古大军南袭,磁州地区四次被军事占领。《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记载,“两河、山东数干里,人民杀戮几尽,金帛、子女、牛羊马畜皆席卷而去,屋庐焚毁,城郭丘墟”,所以,根据傅振伦、刘浦江等先生分析,这些地道很可能于金蒙战争中,再度被百姓利用。“不管是用于抵御蒙宋军队的进攻,还是用于躲避兵火杀戮,这些地道都具有不可低估的作用。”
古战道还要沉睡多久?
从解放前的峥嵘初露,到大挖防空洞时的惊艳亮相,再到上个世纪末的断代定论,宋代古战道重归大众视野已过了大约半个世纪。如今,古战道的情况怎样?
李喜仁老师说,当初国家文物小组来视察时,出身军人的组长赵杰普拍着桌子要当地的各级政府立下保证:“新开挖的人防工程必须要通知李喜仁,否则一个土活儿也别想干。谁私自动了,要一追到底,一撸到底!”于是,尽管经历“文革”,古地道仍然保存完整,李喜仁还让人特意标示出与防空洞的分界。遗憾的是,自上世纪80年代后,古地道再没有人进入,更没有经过任何专业的考察勘探。如今的地道入口,平铺着一块水泥板,若不是有专家指引,看起来实在与普通街面的补路石板毫无分别。
“30多年没有人进入过,起码意味着没有遭到破坏吧?”我心怀侥幸。“不能这么说,”峰峰矿区文保所的张林堂所长轻轻摇了摇头:“现在号召三年大变样,各地都在大盖大建。尤其是房地产,一挖地基动辄就会破坏十数米的地层,很多地道都被毁了。我前几天看见一个做房地产的朋友,他说,他们施工的时候就发现了古地道。因为害怕文物部门审批会耽误工期,连夜把地道用水泥灌死了。这样的情况应该不在少数。文物保护的力量实在太微弱了。”
那么,永清、雄县等地的古战道今又如何呢?答案有一点点欣慰。2006年,永清古战道被评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瓦屋辛庄修葺了专门的院落予以封闭保护。而相邻的雄县古战道也是河北省级文物保护单位,院落修葺一新,并开辟了展室用来介绍战道的悠久历史。
欣慰不能代替忧虑。在永清,除了瓦屋辛庄保护的大约170米的两处古战道,其余的地道都处于半保护或者完全淤塞的状态,废弃地道的青砖仍在被陆陆续续地搬走,成为村民院中的某处“补丁”。雄县的情况也大体相同,邢村的战道虽被妥善保存,但更多的成百倍面积的古战道却身陷淤堵、濒临坍塌。
资金有限,加之古战道上面已遍布村庄,揭开古战道的更多真相面临着极大的难题。据河北省文物局的张文瑞处长介绍,现在省内掌握的古战道材料可能尚不及真相的二分之一,古战道的分布特点、整体布局、单体特点……一系列谜团都在等待后继者的追问和揭晓。
古战道还要沉睡多久?

(稿件来源:《中华遗产》,2012年第008期)
(题图:王凯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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