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冰全”,这恐怕是白洋淀的专属谚语。那时节,白洋淀已结了厚厚的冰。再看那一望无际的冰面上,冰床子驰骋,渔家号子嘹亮,各种渔事活动依然热火朝天。白洋淀素有“日出斗金”之誉,即使深冬季节,也翻转着丰腴的身姿给予厚赐。当鱼随网出,它们扭动腰身,蹦跳出渔家人的喜悦,瞬间又与冰晶玉洁的世界凝结在一起,定格成一幅壮美的水乡盛景。 此时的三叔也忙活起来,不过他老人家不是冰上打鱼,他身子瘦小,开冰罱鱼是他的弱项,想加入打渔班吃“软饭”会叫人嫌弃,大失自尊,就是人家认可他也不去。 他早已计在心头,照他的话说,“鸡不溺尿,自有门道”。他早已信心满满,攥紧着拳头打起了冰的主意——挖冰窖。 三叔的冰窖是常见的土法陋制的简易冰窖。冻土前联络了十几个壮汉,挖好了一个半亩大小、长方形、丈尺深的坑窖。当然选址一定是淀边,紧挨着车来人往、交通便利的地方。水乡人晓得,三叔要当冰窖窖主,时髦的叫法叫冰窖老板。冰是夏天打鱼人不可缺少的,打上来的鱼离水即死,只能用镩碎的冰块镇着保持新鲜。淀区民众以打鱼为生,三叔头脑活络,他看出了商机,把大淀上取如拾遗的冰窖藏起来,形同在银行储蓄着钱、农家囤贮的粮食。 且说拉冰,一般选择河宽水深、透彻着黛青的冰面,那里的冰清亮干净。为了省力,那条拉冰的坡路需要平整滑溜儿,所以三叔让手下人泼了水,结成冰道。三叔经营有道,言价每拉一块冰两角钱,多拉多挣。壮小伙儿半天拉一百块挣二十多块钱,那年头一个壮汉打一天鱼挣得十块钱也不算少。壮小伙们有的是力气,都乐意争着拉冰,于是纷纷围着三叔转,“三叔”“三叔”叫得亲切,十足的敬意。那时的三叔挺直了腰杆儿得意地摇头晃脑、神气活现。有的怕三叔不答应,拎上两瓶“刘伶醉”做个孝敬礼。三叔站在冰窖上指指划划,做足了威风。 拉冰既需要体力又具备一定的技巧。但见他们一人握一把棱枪,在号子的引领下,用力均匀,同时着冰,脚步流转,很快一块巨大的坚冰在一声闷响中脱离了冰面的整体,随即再裁成一块块的冰块,那热火朝天的场面不亚于西山人采凿毛石。冬阳下,横七竖八、棱棱角角的冰块闪烁、透彻着水乡人的智慧和生活的创造。 壮汉们用绳套顺着冰道把一块块冰拉入冰窖,很快码出了地面并高出地面两三米高,用席子、草帘、苇箔苫好,再培上一层土,一个完好的冰窖大功告成。一阵鞭炮声轰然爆响,三叔畅快地大鱼大肉犒赏民工大吃一顿,以示庆贺。 那时三叔睡觉都做着他的冰窖梦。他的美梦做到清明前后,运鱼船发货下天津卫,船主们你来我往找三叔开窖售冰,来去的人差点踢破了门槛。三叔叼着烟卷伸出三个手指,示意三块钱一块冰。有人惊讶,三叔慢声慢气地说:我供天津轮船冰鱼,每块冰三块钱,我优惠乡里乡亲,一块冰两元伍角,再不能还价。 农历四月十八是我村庙会。庙会接来老调梆子,十里八村上庙会的人进了村,好不繁闹。那时临近麦收,人们又热又渴,先奔冰棍、冰水摊解渴降温。三叔又当上冷饮的老板,那票子真像飞来一般。有人暗竖大拇指,说三叔有远见、脑子用正了,冰窖开发了系列产品,有人羡慕有人嫉妒。又有人说三叔头脑灵活,这叫超前,可咱一贯在老路上来回走,就出不了那个圈儿。 又是结冰的日子,打鱼班又要下淀捕鱼了。三叔的四间小白楼早在两年前圆满竣工了。小白楼离冰窖近在咫尺,冰窖的窖坑早就挖好,只等着放冰哩。冰窖一侧投资经营的冷库生意又是火爆非凡,今年就能收回成本。三叔得意地说,只有不断适应市场需求变化,才能站稳脚。据说他又提了一辆奥迪车,说还要走出去,把生意的思维拉得更宽更长……
(稿件来源:王英年《水乡琐记》)
(题图:李康 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