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水,百步难。过去,在白洋淀长大的孩子们,是很羡慕旱区人的——走旱路,即使没车也可以步行。水区的人们走水路,没船可是寸步难行啊!有人会说“游泳啊!”可是,那不会游泳的人呢?天冷的时候呢?如果带着行李物品呢?所以呀,对白洋淀水乡人来说,船就相当于脚。那些归心似箭的游子,只有坐上了回家的船,心里才会感到踏实。 刚刚到县城读初中的时候,我不满12岁。第一次离开家,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八里水路,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却像隔着一道天河。父母哥姐要织席打箔,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看望我。班里同学几十个,但没有一个同村的,“想家”便成了挥之不去的主题。那时候还没有双休日,星期六上午得上半天课。下课铃一响,我就迅速背上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大包,冲出教室。快跑!抄近路!去码头!等船! 码头在安新县城的东关。我们村叫邵庄子,在安新县城的东边,白洋淀里一个很小的水村。当时没有机器船,一般人家出行只能靠划船,从邵庄子到县城要两三个小时的时间。赶上涨水,逆流划船时间就更长些,如果船载的人员货物多,则需要更长的时间。如果没有急事,人们一般只有赶集才去县城。那时我总是幻想,长大后能当个天文学家该多好啊!当了天文学家,就可以编制日历了,就可以把每个星期六和大集的日子安排在同一天,就可以每个星期六都能搭乘本村赶集的船回家了。然而,现实中星期六恰逢大集的概率小之又小,能不能回家往往就靠碰运气了。 码头上人来人往,我瞪大眼睛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乡邻的身影,张开双耳努力搜寻着熟悉的乡音。最好能等到我们村的船,没有本村的,哪怕是邻村的也好啊。一条船,又一条船,就那样在岸边停靠,又起航……那时的我很是瘦小,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累了就靠着棵大柳树小憩一会儿,两只眼却始终巴巴地遥望着那水天一线……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长大后,每每读到温庭筠的这阙小令,我总是拿浓浓的乡愁去置换词中的情思,小时等船的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了! 整整一个下午,就在希望与失望的煎熬中匆匆过去。我多么渴望西沉的落日定格在天边,渴望老天多留一点时间,让家乡的船儿把自己带回家啊!暮色渐浓时,突然感觉到肚子很饿,口里很渴,才想起不仅午饭没吃,整个下午连一口水都没喝呢。下课后,生怕错过那条可能来的小船,午饭是顾不上吃的。天快黑了,我擦擦眼角的泪水,再次背上那个沉甸甸的大包,忍着饥渴,顶着寒风,有气无力地挪向那条长长的回学校的路。明知道已经没有了回家的希望,可还是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多年后,三个焦虑的场景经常进入我的梦境,一是要上课了怎么都找不到备课本;二是高考的考场上,试卷上的题一道也不会;但更多的还是,在水边,明明已经看到了村庄的轮廓,听到了亲人的呼唤,可就是找不到那条回家的船。 读高中的时候,白洋淀干涸了,我学会了骑自行车,沿着淀底弯弯的小路回家。虽说方便快捷了许多,可总是感觉那不是家乡该有的样子。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保定师专(保定学院的前身)并留校,白洋淀又重新蓄水,我们村开通了班船,每天早晨从那个静谧的小水村开往繁华的县城,下午再返回村里,出入交通便利了很多。但是,从保定回到水村老家却并不容易:先要坐一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赶到县城,然后再乘班船到家。有几次,我跟妻儿刚到码头,眼见着班船离岸远去,隐隐还能听到“哒哒”的马达声,可是任你在岸边怎么招手,怎么呼喊,也是无济于事了。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到同学家借宿一夜。
现在,生活越来越好,水村老家修了乡间公路,人们都买了汽车,回家方便多了。前两年,村里还盖起了三层单元楼,水电暖齐全。为了生活方便,我把老宅转给了堂哥,换成了一百平米的两居室,打算每到节假日就回去住上两天,尝尝老家的鲜鱼活虾,跟发小叙叙家常。可是,到了节假日,不是忙这就是忙那,想回家却常常不能如愿! 对于故乡,我似乎永远是那个等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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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张凡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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