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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前言:
记得在2015年的时候,与几个同学自驾去了趟塞北的蔚县,因一时临时起意的决定,并没有做什么前期功课,浑然中致使对那里当地的风情及人文知晓甚微。
下得高速后,居然错走到一处非常原始没落的村庄,古朴的画面让人一下子仿佛回到了上世纪的某个年代。那些房屋虽然老旧,但与现代钢筋水泥建筑对比,却无不折射出曾经工匠们纯手工技艺的魅力……
在那些古庙中脱色的壁画,以及村寨尚显巍峨的门楼映衬下,那座土坯老屋墙上依稀可见“更者有其田”的字迹,不觉让人感慨万分!
而今,就是在这个午夜时分,读到金老师笔下这段章节时,一瞬间觉得“更者有其田”对于底层百姓来说,是多么重要和迫切;同时,那位提出这“五字方针”口号的领导人的政治眼光及觉悟,又是何等敏锐和卓越。
当然,与新中国同龄的金老师,对于土地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了。故此,想必是为了突出阶级间土地分配的差异,给予了一定的渲染,或许就是这个章节的目的吧?
——碧水白洋
《淀上人家》(二十一)
詹得利的瓜条脸在泡子灯下照的黄里透白,两条细长的眼缝里向外露出一丝冷光。他下嘴唇向上举,俩嘴角向下拉,他用飘飘渺渺的声音说:“别急,有多少羊赶不到山上去呀?现在你们谁也不准吱声,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有钟家穷小子打头,穷种们想跟溜着占这便宜的还少不了,等他们翻了地,卸了泥,撒种了,咱们再去抓他个私种耕地,把钟百胜,刘红灯,暴打一顿,要打他个腿折胳膊烂,解了娄小四挨打之恨,然后扭送任丘官衙!”说完,看了一眼冯二马,说:“大舅,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过了初五,初六大早上,钟木头老爹就过来找百胜,报上,自己家里的二亩园子,明年全部种蓼蓝。百胜叫沂蒙拿个笔记上,沂蒙还没写完,杨枝儿扶着老套大妈进来了。老套大妈两只小脚,脚跟戳地,一走噔噔的,还直向前闯。枝儿本来是扶着她,倒像是一被她拉着向前走。离老远,看沂蒙在桌子上写字,就说:“山东妹子,真是好样的,不光是模样俊俏,还知书达礼,能写会算,那天我看你在街上给红灯打行炉,大锤抡的呜呜山响,火花被你砸的‘劈啪’乱溅,好威风的一员女将军,敢是浑天侯,穆桂英转世吗?”说的沂蒙脸又红了,马上站起来,接住大妈在木櫈上坐好,说:“大妈,您快坐下,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看大妈这老了的样,也能感觉到您年轻时的美貌的样子,利索的身姿!活脱脱一个穆桂英!”百胜笑着搭腔:“老套婶子(百胜爹妈比杨老套子大,所以叫婶子,)想当年在娘家时,可就是远近闻名的‘四门寨村一枝花’。一嫁到詹家寨来,坑的咱们村的男人们了,见了她以后,都不愿意娶媳妇了!”老套子大妈笑着说:“放屁!都不愿意娶媳妇了哪来的大侄子你呀?”说的人们都哄堂大笑。大妈用袖口搌了搌笑出的泪说:“我就是爱将痞,见到沂蒙姑娘就稀罕的什么似的。”杨枝儿红着脸拽了一下自己妈妈的衣袖说:“妈,看你,没完了,忘了干什么来了?”老套子大妈这才板住了脸说:“不是说谁家要引种蓼蓝,报一下吗?今儿我就正式的报一下:我杨老套子家有二亩园子,今年就要种蓼蓝。”百胜对沂蒙说:“婶子家都说了好几回了,快给写上。”沂蒙就写,写完了,老套大妈还在那儿坐着,百胜问:“婶子,还有什么吩咐?”老套子大妈;“不是还发给二亩地的蓼蓝籽种吗?”百胜笑了,说:“籽种不会少的,开了河后,你们先给自个儿园子上卸上一层泥,然后,红灯会带种子过去看着你们整好地,教你们播好种的。”百胜又对还站在一边的钟木头老爹说:“老爹,你那儿也是这样,开了河,平整一下园子就先卸泥吧。”钟老爹口里应着“嗯哪,嗯哪。”转头就出去了,杨枝儿扶起了娘也要走,沂蒙忽然笑着说:“不对,你家不行的。”说的老套子大妈有点惊讶,而枝儿姑娘却红着脸低下了头。沂蒙笑出了声,“哈哈,你家的地早已包了出去,有人去保种,你们什么也不用管了,老套子大爹没跟你说过吗?”老套子大妈问:“包了,保种?谁保种?”沂蒙笑着说:“谁保种,今儿个,我给你叫不出来。可保种的到你家,你可不能慢待了,得管酒喝。”说的大妈一头雾水,可枝儿的脸已羞成了一张红布,低着脑袋,跺着脚,拉着自己的母亲的胳膊小声说:“娘,你还不快走?”簪荣从外间屋做饭,扎叉着面手进来,说:“别听她瞎说,枝儿姑娘,快领你娘走。”说着用手恨恨指了一下沂蒙,“看我下来,怎么收拾你个疯妹子!”
早饭后,百胜和沂蒙在桌子前等了一天,才又来了四五家自己有园子的乡亲报名引种。原来村里乡亲们只见到了百胜和红灯,在南王家濠租詹大善人的五亩园子种蓼蓝,是收入很好,都想引种。可村里自己有园子的人家本来就很少。村里总共一百多亩高园子,经这么多年詹大善人的百般盘剥兼并,多数已落他们手里。从百胜、红灯种蓼蓝成功之后,打冬天,詹家就下了狠手,把所有租出去的园子,一律都夺了佃。把地收回来,雇了他们詹家门的族人做长工,说自已种菜。还有他詹家门里的五六家有园子的族人,也被他以族长的身份胁迫,不许跟着钟百胜种蓼蓝,如种蓼蓝,就是犯族规,逐出族门。
詹家门的族人占了詹家寨人口的一半,有园子的人家也多数在詹家族人里头,受族长的裹胁,姓詹的人家,没有一家敢种蓼兰的。所以,在钟百胜这报名的才有五六家,地才十几亩。
百胜和红灯碰了下头,认为这样是不行的,必须得扩大引种面积。这种情况下,“地”,显然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乡亲们见他们第一年是在高园子上种蓼蓝成的功,所以,也都把有没有园子看成了能不能引种的基本条件。村里的高园子多数在詹老财手里,詹大善人一亩也不再向外租,当然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们马上叫簪荣,钟华,和沂蒙,到想种蓼蓝的乡亲家里去讲:蓼蓝本来就是喜肥、喜水、长在水边的植物。把它种到淀里的漫浅子荒地去,卸上一遍青泥,一样长得好。到了秋天白洋淀长水时,蓼蓝就早收割了。连茬割,制靛可以比留茬的头茬一茬多出二三成靛,按去年的行情,每亩也能收入一百块银元。红灯还拍胸脯打保票,“叫我制靛,每亩落不了一百块,我刘红灯给补足。”人们一听每亩能收入一百块,都兴奋起来,要知道,自己的园子种菜,忙活一年也未准能落二十块银元,最好的栽苇地,一亩地的好苇子能卖十二三块就不错了。还不相信?有自己的乡亲百胜在前边已走过了,再说,眼看着这个山东来的刘红灯一年多的作派,件件可说是精采,没有叫人搁不住眼的地方。于是,百胜、红灯又领他们撑着拖床到池淤淀,自己家绑上草标的地方让他们看。当下,在百胜、红灯的参谋指导下,池淤淀西边子上,三十多家绑上了草标,占了地,红灯当下给他们登了记。南边太远了,靠近了圈头村,不便于管理,他们又去了西大漩涡,大堤南,又定下十几家。完了,百胜告诉乡亲们,开了河,先打落地,打落完地后,就深掘地,把地里的烂草根,柴芦杆捡净,然后就卸青泥,到谷雨先后,由红灯带着种子来指导大家播种。
就这样,詹家寨的引种户扩大到了五十来户,一百二三十亩,估计,制成靛染料基本可以供上高阳杨掌柜他们开染织厂生产用了。钟百胜看着引种户的名单,见没有一家詹姓人家,说:“这詹大善人的族长当的可真硬气,姓詹的在咱村占一半,竟然一家引种的都没有!把钱给送上门去,人家都不要!”红灯说:“我从山东走到直隶,打行炉,逛过千村万店,在村里,这家族的威势是要胜过官府的。这也是孔圣人给咱留下的‘传家宝’。不过,别急,乡亲们想过上好日子的心气是很足的,心气足,变成力量也是很可怕的,你看着,别有个风吹草动,有个风吹草动,人们的这股心气就会化成狂澜巨流,冲垮这道千年的藩篱垣墙。”
一心奔好日子的人们,特别勤谨。也许真是“人勤春早”过了正月十五,河就爽爽利利的开通了,头一拨大雁在头顶飞过,人们就纷纷的撑开船,向自己捆好把子的地开去。他们割去了地面上的黄芦草,敛去了水边子上冲上来的烂浮萍。有的人家的地,水边和里手里太陡些,红灯又建议他们掘了里边的土向水边扔扔,形成了个能存住水的漫坡。打落好了地,人们并不着急回家,从船上拿下铁锨就掘地;深深的掘,细细的捡,把地里的苇鞭,芦杆,草根都捡出来,把垡子、土块都打碎,把地找平整。一般的人家,两三天就掘完,平整完了。马上就开始了罱春泥,给地上青泥的工作。夹罱子,不是每家都能出一个船的,有的男劳力少,一个人,没撑艄子的。也有的打鱼摸虾在行,夹罱子、抢泥却不在行。百胜给他们斟情搭配,尽量的多凑成泥船,抢泥。有凑不成泥船的人家,百胜又让人丁齐整,能夹泥的人去帮工。说好,管饭,不挣工钱。百胜,红灯两家,能出两条船罱泥,但是连打籽种的高茬苇地改种地,他们要卸泥的地也很多,百胜和景祥一条船,红灯和钟华一条船,起早贪黑的罱泥卸泥。簮荣,沂蒙,吉祥,沛祥拉泥,没日没夜的干了四天,才把那二亩留籽种的苇田改造地卸上一层泥。轮到池淤淀那十亩漫浅地了,过去一看,那边那二十来家引种户,还有四五家没动手。百胜过去一问,多是,一辈子打鱼摸虾,或只干庄稼活没摸过罱杆的人家。回来和红灯说:“咱们还是得紧赶,光咱们自己的,还有十来亩没上青泥呢,怎么去帮别人?何况还有老套子叔家,也等着钟华过去上泥呢。”
第二天,天刚亮,百胜和红灯的两只六舱就抢满了船卸泥来了。到地边一看,守着拉泥扒的只有吉祥和沛祥两个小小子。百胜插上住船橛子,问:“怎么拉泥的就你们俩?你妈,你婶子呢?”吉祥指着百胜身后说:“那不是来了。”百胜和红灯向身后一看,一条满载的泥船在晨曦下向他们住船的地边驶来。后艄子上撑篙的是沂蒙,艋头里刚放下罱子,拿起住船撅子的是簪荣。百胜看到她俩就问:“你们怎么上船抢泥了?”簪荣说:“你不是为抢不上泥来着急吗?我俩也栓了一条六舱,抢泥。”百胜说:“你俩抢泥去,没拉泥的也不行啊!”簪荣一边插缆船橛子,一边说:“这段地,坡不陡了,叫他俩先拉着,拉不动了就歇歇,咱们每天抢完了泥,再打总儿帮他们拉完。”百胜说:“你想累死孩子们哪?”簪荣说:“先抢一天泥,看看再说啊!”
文//金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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