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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曾经在瀑河水库的北岸看到了土垒的燕长城,在徐水的遂城还有一段残留。按照瀑河的走向,继续向着下游而来,到了白洋淀的藻苲淀前的时候,便已经接近了尾声,瀑河的尾声还不是燕长城的尾声,它将继续绵延而去,一直到子牙河。
燕长城在河岸平原上雄伟高大地延伸,水多长墙多长。虽然很多段落都已经被岁月和人类的频繁活动所消灭,但是在接近白洋淀的阔大水域的时候,它还相对完整,远远地就能看得见,像是河堤,两侧却都没有河。
小公路在城墙顶上笔直地向前,伴随着瀑河进入藻苲淀的时候才渐趋融入大地与水域,像要有意改用白洋淀天堑护卫自己的疆域;其实既往的长城一直在水域北部绵延,不曾稍歇。只是历史和时间将曾经的雄伟泯灭。
寻访而至的这一天正是3月底春暖花开的时候,但是雾霾和沙尘暴一再盘桓不去,让整个天空都乌突突的,不见天日。转折蜿蜒的小公路在村镇之间坎坷颠簸着向前,如果不是手机导航那是很难找到如此曲折也如此直奔目的地的合适路径的。透过车窗看到的重复而又陌生的世界,有着一种在熟悉的地方发现新鲜的间离感,配上缥缈的音乐就让人在庸常的生活里体会到了一丝宝贵的诗意。窗外既有婚礼人家租来的大红的充气牌坊,一层层将灰黄的街道和建筑对比得更其灰黄,也有车辆双向停靠导致的不长不短的拥堵。好不容易穿过村庄了,才会重新看见广袤的大地。
返青的小麦平展展地在大地上以一望无际的方式绵延不绝,这样的广阔即使在平原上也是罕见的,可以分明地看出过去有水的痕迹。这里是大大缩小了自己面积的白洋淀曾经的水下世界,漫长的历史上它都是在这里接纳了府河、漕河、瀑河之后便形成了一片浩瀚的海。如今的瀑河几乎只剩下两道大堤夹着宽宽的河道,河道里的麦子在春天的风里干燥地抖动着,靠近北堤的下面还是有一条窄窄的河道的,河道里的水在岸边黄白色的茅草的夹峙下,形成了一道可贵的蓝色,和大坝上新绿的柳一起给这苍茫的大地增添了一点点颜色。除了暖暖的春风,这样稀薄而新鲜的颜色就是春天唯一的希望了。络绎不绝的车辆双向在瀑河的两道大地之间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行驶着,轿车小心翼翼,货车勇往直前,不管什么态度都是剧烈摇摆颠簸的宿命。有公路的地方,不管公路多么破烂也都不可能在有亘古的安静。这是在现实里寻古的常态,并不意外。这也是汲汲于生活的人,对有心访古者的不解之处:眼下的压力这么大,何以还有闲心去探访两千年前的残迹?
燕长城就在北堤之北几百米的地方,几乎可以看作是另外一道更为高大的堤。堤上的公路不宽,来往车辆频繁,对向车辆相遇的时候错车总是要很小心;这已经是白洋淀乡间交通的常态,堤坝上如此,村庄里如此,村庄村庄之间砖铺的道路也如此。
走在堤坝上,遥望一条线一样的瀑河大堤和大堤上的树梢虚线,可以体会当年燕国的疆域之辽阔,可以想象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守卫家园与抵御外侮的具体地理现场。荒草萋萋的堤坡上遍生荆棘,荆棘兜住的塑料袋在含混的风里呼呼作响。历史现场的悠远与季节的凄凉混合起来,让人喟叹。我们当下的生活总是在一个貌似了无新意的视野之内,到了历史现场才会深切体会到曾经的繁复与叠加的代际浮沉,这样的往来成古今之叹自然也是一种扩大视野的人类行为,它的重点其实不是学习知识而是让人活得更多维一些、更美一些、更有哲学感一些吧。
堤坝上面可能无法完全体会到这种宏大地理格局中这道长城的宏伟,下到堤坝下面的田野里回看,回看其笔直而来又笔直而去的壮观样貌,更会让人油然而生无尽的古意。季节的脚步没有被雾霾阻挡,暖融融的春天已经到来,年复一年的历史再次掀开了新的季节轮回。这道大墙上下上演过的任何当年军事的政治的阵仗与谋略都已成如烟往事,当下除了历史文化遗存意义上的保护之外,就是这一代人生活的主题了。
不远处的府河河口湿地已经在建,尽管那种将旧有的地貌全部推平重来的规划格局总是让人觉着失去了自然风貌中的神韵,但是毕竟这已经是一种天翻地覆的变化;通往县城的颠簸小路在接近县城的时候终于变成了雄安新区现代化的沥青铺就的崭新道路,行驶其上汽车性能一下子提高了百分之百……随着新区建设的推进,对于未来的期待在本地有着比别的地方更大的动力、更充分的理由。一种更现代化也更文明的生活格局即将呈现在不远的未来,几乎已经是这里所有人的共识。
相信那时候燕长城这样古迹,一定会得到更妥善的保护。去除去一般性的交通功能,将其变成一道长长的郊野公园式的存在,或者真的是一个不错的方案。看到长城沿途的一些原来建在城墙上的建筑已经被拆除,不知是不是和类似的长远规划有关。
让当下的生活更好,也让曾经的生活获得地理意义上的从而也是心理意义上的尊重,是为不二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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