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王外史》第二十六回

落尘夜阑

六姨太戏言试心意  陈大厨避祸同口村

      却说那六姨太见陈武正襟危坐，便笑盈盈地凑过来，坐在陈武身边的椅子上，柔声讲道：我在天津时听过你们白洋淀水乡一个故事，说是一家母子二人过日子，老娘苦扒苦曳为儿子娶了个媳妇，可一直过了两年也不见媳妇怀孕，这婆婆整天心急火燎，可又不方便直接问。这一天，婆婆和儿媳在一起织席，婆婆犹豫半天，就开口问了：媳妇，你们不吗？

媳妇脸一红，小声说：不啊。

婆婆又问：不怎么不呢？

媳妇急得掉了眼泪，说：我不他不也不呀！

六姨太凑过脸看着陈武说：我一直就不明白，这不不的都是什么意思嘛，你是当地人，快给我讲讲呗。

陈武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起身道：这些故事我从没听说过，自然不懂。时间不早了，我还是回去吧。

六姨太的脸啪嗒放下了，冷冷道：你是看不起我这戏行出身的人了，怕沾了俗气，那就快走吧！

陈武急了，一下子跪在六姨太脚前，说道：姜姨娘才艺出众，美貌绝伦，我们都当作仙女敬仰。我陈武本是乡村渔人，又怎敢看不起您呢！

六姨太的脸上突然又笑开了花，过来扶陈武道：陈大厨快请起！真是折杀小妇人了！我看你厨艺超人，人品持重，相貌英武又有文才，正是我心中寻觅多年的知音男子。你既然也把我夸的这样好，何不寻机带我逃去外乡做个神仙伴侣呢？说完，就要扑入陈武怀中。

陈武恰如五雷轰顶，一下子推出六姨太，叫道：我是有妻室的人，孩子都快出生了！道台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岂能负他？

陈武说到此处，突然想起一家老小全靠自己这份差事，得罪了六姨太全家就没有了活路，不由泪流满面，跪地哀求道：求姨娘放过小的吧，我一定感念您大恩大德！你想吃什么菜我不吃不睡也为您做好送来，想要我干什么都不辞劳苦，只求您再不要提起此话！我给您嗑头了！

那六姨太听到此处，冷笑道：以我的身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退路吗？你再回去想想，依了我也可不弃妻儿，咱们暗中来往。如果不依呢，我可要向道台大人小小告一状了！

陈武恍恍惚惚地从姜姨太房中出来，在守门人诡异眼神中走出后院，直接就找到陈司库大哥，见房中并无外人，哇的一声哭出来。陈司库听陈武讲述一遍，脸都吓白了。他拉起陈武说：此地不是议事之所，快回家去说。

回到陈武家中，两人洗了把脸，喝了口茶，心情惭渐平静下来。陈司库道：我早看出事情不对，可又没法子。这麻烦可惹大了，趁道台老爷还没回府，六姨太还没死心，你赶紧收拾行装，带弟妹远走高飞吧。

陈武叹道：我又没积蓄，又没朋友，带着这大月孕妇能跑多远？

陈司库想了一下，道：这样吧，我老家同口村有三间老房，让我叔伯弟弟开了个小货栈，你带我信物去投奔他，等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可今后你一定要隐姓埋名，只说是我购货认识的朋友，不能说出道台府半个字！将来我会在府中把你骂得狗血喷头，与你划地绝交，你都原谅老哥吧，我在这干了十几年了，丢不了这份差事啊！

陈武含泪道：大哥恩情小弟没齿难忘，岂敢再有抱怨之心呢。

陈武回家与娘子把事情原委说了，那秋菊也是又惊又恨，想不到刚出苦海进天堂，又被这么个外来妖精搅黄了。想想丈夫也是为了自己才得罪六姨太，与这样重情男子流浪他乡也值了！二人收拾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坐上陈司库雇来的马车上路了，一路辗转颠簸，一百多里路到天黑才到了同口村。凭司库大哥的信物找到他堂弟陈三，那陈三倒也是个外面人，说大哥的朋友就是他朋友，张罗着把货栈一间放杂物的小房间腾出来，让陈武两口子住进去。

这间房子与保定府那小院有天壤之别，是土坯房，低矮狭小，阴暗潮湿，除了一盘土炕就没有多大空间，里面霉味刺鼻。秋菊本已怀孕八个月，经此颠簸惊吓，环境陌生，就动了胎气，当夜早产下一个男婴。陈武连夜求陈三请来产婆接生，一直忙活到天明，才听得里面一声婴儿哭叫，声音嘹亮。陈武忙跑进去看，见那产婆抱着一个小小婴孩，笑着对他说道：恭喜了！是个大胖写子（小子）！原来同口一带把男孩子称作“写子”，也不知有何来历。

陈武拿出点银子，请陈三媳妇帮忙侍候月子，等满月这天也办了两桌酒席，把陈三货栈的朋友和街坊近邻请来喝了一场，就算为长子办了满月宴。孩子在三岁前先要起个低贱的小名，秋菊说：这孩子怀在肚子里时总爱来回“鼓泅”，小名就叫“谷秋”吧。陈武说：好！秋天时五谷丰登，这孩子一辈子吃喝不愁，就叫谷秋！

陈武既来此地，也就想明了人情地理，好在此地扎根散叶，打出一片天下。原来这同口村位于白洋淀边，在安州东南三十里，高阳北二十里，是个几千人居住的大村。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载：“易水又东，埿水注之，水上承二陂于容城县东南，谓之大埿淀、小埿淀，其水南流注易水，谓之埿洞口，水侧有浑埿城。易水迳其南，东合滱水。”这里所谓的“大埿淀、小埿淀”即今天的“大王淀”和“小王淀”，埿洞口即同口村。同口在明代以前叫洞口，明永乐迁民后，百姓厌恶此地连年水患，去掉洞字之水旁，改名同口。原籍高阳的明代大儒帝师孙承宗乘船游同口时有诗赞曰：

《入同口》

西风双燕几行秋，一老河干理钓钩。

最是渔家双燕醉，豆花蓬下有孤舟。

这同口居民有陈、韩、刘三大姓，陈家族大人多，一呼百应；韩家文人辈出，多有功名；刘家善于经营，财力雄厚；村人有民谣曰：陈不惹，韩不沾，惹了刘家就见官。可见这三家势力之大。

同口村半水半旱，有苇田也有耕地，还是白洋淀南端的重要码头。潴龙河、孝义河都在同口附近注入白洋淀，有水路可由此上溯到安国伍仁桥码头。来自高阳、蠡县、定州等地的棉花、粮食可拉到此码头装船，可由此经新安、赵北口运往天津，从天津来的煤炭、丝绸、洋货也可在此卸货，再用马车销售到冀中南地区，这里也就成了保津白航线的南部支点。这陈三兄弟就是靠接货倒卖挣些差价，看准时也囤积些奇货，等涨价后再出手，这样可以多赚些。

陈武见过不少世面，说话办事周全大气，很快就交下不少朋友，大家都爱和他喝酒聊天，合作共事。陈武把来时司库大哥送的一点银子给陈三入了个小股，也帮他们管帐管库，就算有了个吃饭的营生。只是有一点让他不顺心，秋菊生产后坐下月子病，手脚发凉，月事紊乱，还经常腹痛。找人拿了些大路药吃了也不见好，总是时好时犯，让陈武揪心不已。这天陈武正跟陈三念叨这事，货栈伙计贾大罩插嘴说：你咋不早说呢？我认识一位专治月间病的名医，在咱安州和高阳、蠡县一带大大有名，听说他的药丸传自宫中，保你药到病除！

陈武大喜，忙问：贾大哥，你说的神医他究竟是哪一位呢？

（稿件来源：《鱼王外史》中国书店，202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