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前言: <span] 雄安新区的成立,改变了雄安三县当地太多的境物,关于白洋淀的重要性,是非常让人瞩目的。而白洋淀周边的乡镇也在新区成立之后,也划归进了雄安境内。这其中,高阳县的龙化乡因地处淀区潴龙河的原因,成为了安新县管辖区域之内。考虑到龙化乡当地的文化底蕴深厚,安新作协组织了一次雄安三县作家走进龙化的文化采风活动,其反响不可谓不算轰动。采风后,一众作协会员也随之将此次采风的感触,以生动的文字展现于大众面前。 <span]而安新作协副主席王广乐老师,因儿时的一段经历,其作品明显有别于其他人。或许是对亲人的追忆,亦或是文字功底了得,这篇散文的质量堪称上乘之作。无论是人文还是史料,乃至潴龙河的前世今生,都在王老师笔下娓娓道来,犹如一部史诗呈现于读者眼前。用受益匪浅来表达,都稍显吝啬了。 都说好文章必须要共同分享!好吧,那就今日发布于此,一同细细品味吧! ——碧水白洋
作者:王广乐,河北作协会员,安新作协副主席,著有散文集《流光碎影》。
<span] 也许冥冥中带着几分宿命的味道吧,让人有些说不太清,只觉得这世上的事有时真得很巧,像预先设定好的一样,让人有一种如在梦中的错觉,而且挥之不去。 许多年前,我在外婆的那个小村里出生,长大,读完五年小学,然后离它而去,回到父亲所在的安新县城继续求学,直至结婚、工作,然后年复一年重复着相似的生活,犹如在闭合的轨道里一圈又一圈缓慢地行走。 <span] 我与那个小村的联系,后来因为外婆外公的相继离世而被切断。我当时觉得今后不会再和它产生什么联系了,不过让人感到震惊的是2017年4月1日那个春天的夜晚,那则重大的新闻让我一下子意识到,它又一次和我连在了一起。虽然还是那几十里路,虽然还是隔着那一淀的苇和水,但这一切都不会再成问题。 莫非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吗,是送与我的人生况味吗?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表示一下。总之那一夜我很晚才睡着,而且迷迷糊糊的。我盼望那个村庄再一次出现在我的梦中。我特别想看看我小时候它的样子,想看看那条堤和堤外的那条河,看看那些老屋、矮墙、土街,还有那所小学校,那个菜园子,村头那两棵树干泛着青绿光泽的笔直挺拔的杜梨树…… <span] 明明知道它们中的许多已经没有了,这些年母亲不时带回的零零散散的信息时不时翻搅起我的思绪。那一夜,就在那清清楚楚的梦境里,却始终没有外婆和外公身影的出现。我不得不怀疑,是曾经的伤痛麻痹了我的那条神经,让我在梦里又一次错失了与他们重逢的机会,还是我本身就是一个得了健忘症的孩子——这该死的记性让我痛恨不已。 早年读过的一些故事,总是带着聚散离合的传奇色彩。如今,在这个春天的故事里,我和我童年的村庄又连到了一起,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虽然以前我多次在外婆家和县城之间往来,但这次完全不同,一个村庄的归属问题既然上升到了国家层面,那意义自然非同寻常,完全有别于白洋淀历史上的任何一次变迁——因为高阳县北龙化乡划归了雄安新区,成了安新县的一部分,而我外婆的那个小村子隶属于北龙化乡,名叫北佛堂。 ]从端村过白洋淀,向南经过刘李庄镇的南冯村,便进入了北龙化乡。踏上城冯路,右手不远处便是相传为明代燕王朱棣扫北设立教兵台的大教台村,再往南便是北佛堂、南佛堂、北龙化、南龙化。几个村子西侧,一条长堤紧紧跟随,那是淀南新堤,与城冯路隔村相望,彼此并行。长堤之外,一望无垠的平野上,远远的,一条大河由南向北迤逦而来,又向北直奔马棚淀而去。
那条河便是潴龙河! <span]这条有些任性的大河,由于携带着大量泥沙,河道经常淤塞决口,入淀口在千里堤和四门堤之间来回摆动,一百多年来,出现了五次改道。最终,在1955年高阳博士庄决口后,于南冯村西侧注入白洋淀。
]城冯路与高任公路相交的“丁”字形路口南侧,矗立着题名“颛顼故都”的高大牌坊。牌坊后面就是安静的旧城,它在六百多年前叫高阳。高阳旧城位于高河之阳,有过最高规制的九里城墙,也有过从国降为县、村的苍凉过往。这座城池之所以流变出“颛顼故都”“高阳城”“高阳旧城”三种称谓,是泛滥的河水将它的命运彻底改变,犹如秦汉故事里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有人说那场“明朝洪武中河决”的灾难与潴龙河有关,是的,漫漶的水流既造成“高河淤”的天灾,也造成“旧城圮”的人祸,最终导致高阳城百姓的含泪西迁。 故城百姓的迁徙,让我想起了颛顼的后人——以国为名的高阳一脉,他们早已跨过潴龙河走向了遥远的南方,在辽阔时空的版图上书写下传唱不朽的诗章——听,隔着万水千山,屈子正在苍茫大地上高声吟哦: <span]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高阳,让我窥见了一个辉煌的流浪文学的血脉源头。颛顼,高阳,潴龙河,龙化,这些如椽巨笔共同书写下这片土地的文明密码。 <span]“一壑龙幻开,湛然清见底。斯道同其源,昼夜恒不止。……” 这首《龙化源流》,登录在明朝弘治《保定郡志》上,将龙化村外潴龙河沿岸的美丽风光和猪化为龙的神奇传说表述得令人遐想不已。如果允许做一番臆断的话,我倒觉得这传说中讲述的是潴龙河开辟新河道的奔突与壮观。 古黄河流域的先民们,脚步始终跟随着河流在迁徙。采集与狩猎,哪一样能离开水呢?1986年的文物普查中,在龙化和佛堂一带发现的商周古遗址被定名为龙化遗址,单从考古学的角度来讲,这一带早就有人类文明探索的脚步了。 <span]从古至今,有许多条河流在华北平原上滚滚流过。它们有的和潴龙河一样从山西出发,有的如府河、萍河一样从河北启程。从太行山到渤海湾的茫茫原野上,到处都有它们流动的身影。斗转星移间,日月注视里,它们一直在不停地跋涉,宽窄随势变换,盈枯按季更迭。它们虽然有时行踪不定,但都将白洋淀作为自己最终的归宿。在漫长的时光里,没有谁能够掌控它们,它们一直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然而今天,在城冯路的东侧,在北龙化乡西良淀村外,我看到了潴龙河1955年改道后被遗弃的河道,那里的沉寂孤独得像一首无言的暮歌。 潴龙河离去后,这里再也泛不起一朵浪花。河道里裸露着沙石,表露出大地深深的遗憾。干涸的河道似一道醒目的伤疤,为沧海桑田做着过于直白的注解。在曾经流水潺湲的河底,树木占据了水流的位置,我想,这究竟是一种更替,还是一种暗示? <span]我明白这里深深的沉默,它如同每个人被上帝收回的那部分时间一样阒然无声。这条河道,寄托了西良淀人多少美好的希望,也承载了他们多少沉甸甸的记忆。如今,这些都在无尽的干涸中被一一风干。这条大河,让多少人至今念念不忘,言谈间更多的则是北面孟仲峰村那些年的丰饶收获——曾经作为水陆码头的一度繁华,曾经进府(保定)下卫(天津)的一帆风顺,曾经种粮种菜、捕鱼捉虾、织席编篓的富足生活。潴龙河,你可知道,在岸边村庄的神秘夜色里,关于你的讲述里有着怎样的怀恋与动人的痴情?
其实,潴龙河这条巨龙只是扭了一下身子,从旧城东边翻到了旧城西边而已,它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北龙化乡,没有离开它化龙入淀的这片土地,不管过去还是现在。 <span]北佛堂,就立在潴龙河的新旧河道之间,如果新旧河道全都河水丰盈的话,潴龙河在这里就变成了一个“n”形的门框,而北佛堂就是其中一扇门上面的门环。要想叩开这扇大门,还真的需要先拜访一下这个门环。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北佛堂心中似乎有话要说。你可曾知道,在没有城冯路和淀南新堤的年代里,北佛堂村西街大道的繁华和五舱货船离岸扬帆远航的无限风光? 河流,对于一个村庄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想,潴龙河一直是北佛堂梦里的方向。
]北佛堂村西的长堤上有一个豁口,从豁口向下延伸的土路两旁种着大片的庄稼。我站在堤上向西张望着,希望能够看到那片长长的向日葵地。我一直在寻找地里那片耀眼的花瓣,想重新聆听一次它们与太阳的光芒发出的金色交响,希望那一波又一波来自遥远童年的悠长回音,能够在我的心头重新荡漾。在欲浓的秋色里,我在不断找寻那些与外公外婆一同变老的向日葵果盘。它们似乎全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在它们坐着小拉车回家的路上,在通向长堤豁口的土坡上,在那个秋天的夕阳里,那两个一拉一推、一步一步努力向上攀登的弯曲背影,像极了外公外婆艰难行走的一生。 <span]在我心中,那两个背影一直在我的前方艰难地行走,但他们为什么一直不肯回头? 关于他们劳动的背影,在我的记忆库里有许多,握着锄头的,挑着水桶的,端着簸箕的,背着背筐的,扶着耧车的,都不如他们拉着小车攀登堤坡时负重弯腰的背影清晰和凝重。直到后来,当小拉车的拉绳深深勒进我的肩膀,胸膛里传来剧烈急促的粗重喘息声,双腿登上堤顶时发出几近崩溃的颤抖,我才明白那一次次向着长堤的攀登,需要付出怎样的艰辛——这是我12岁时长堤送与我的礼物。它坚硬而且尖锐,如一根刺一点点慢慢刺入我的胸口,而且生了根,至今都未能拔出。 <span]其实劳动从小就伴随着我,只是那次的烙印过于深刻。担水、打草、刨花生、掰玉米是陪伴那些半大孩子放学后和假期里的寻常功课。田间地头、野地荒洼,背着筐的身影里有男孩也有女孩,每家每户喂肥的猪肉里都有他们沉甸甸的付出。猪草装满了背筐,要找个斜坡或高一点的地方将筐搁好,再转身蹲下借势背起那个沉甸甸的希望。只有背得多了才能无师自通地从负重的生活里求得一些机巧。 北佛堂村外那一望无际的平野,是号称“金沙垄”的潴龙河河套,肥沃的土壤养活了各种各样的庄稼和蔬果。家家户户每年都能收获许多粮食,瓜果蔬菜也都能按着节令一一摆上人们的餐桌,但那些特别诱人的油炸食品和肉、蛋、白馍,只有在过年时才能郑重登场,以满足乡人辛劳一年味觉的饥渴。 <span]在那片土地上,外公用他的大半生时间认真完成着他的播种和收获。透过他的背影,我看到了他对土地的反复解读和书写。生于斯,长于斯,最后又回归于斯,所以他深爱着他的土地,他要用他的方式进行他的个性表达。他始终心怀感恩,低头俯身,用手里握着的锄头、镰刀,扶着的犁和耧,在每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深耕细作。伴着鸟鸣,他走进田里,用铁锨将泥土一锨锨掘起。迎着晨曦,他将种子撒进松软的土地。顶着烈日,他挥汗如雨,在田间锄去杂草。披着暮色,他挥动镰刀,完成最后一垄的收获。他把所有的力气都交付给脚下的泥土。从春到夏,从秋到冬,他始终怀抱着梦望,希想早一天能够让妻子和孩子住进高大的青砖瓦房。 梦想与执着最终演变成了旷日持久的艰苦劳作,于是外婆成了他最忠实的助手,加入了这场长达二十年的努力奋斗。 <span]对于出生的地方,我始终抱着一种敬畏和感激混合在一起的热爱,似乎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我的内心。外公的四间大瓦房什么时候盖成的,我不得而知,但它的模样始终清晰地立在我的眼前,直到它被拆毁后的许多年里。我明白墙里的每一块土坯都承载着外公怎样的艰辛,烈日下脱坯时的每一次俯身都是他对大地的深情叩问。他的背影是那么的虔诚。墙面上的每一块青砖留给我的是更多的怀念,仿佛每一块青砖都带着外公曾经火一般的热情。当青砖与土坯完成最终的结合,里坯外砖的四壁最终支撑起的是一个男子汉的尊严和挺直的背影。 当两扇木门在三月的阳光里吱扭扭打开,当一对燕子飞上房梁开始歌唱,当喇叭花在篱笆上对着朝阳一朵朵开放,当我和弟弟在温暖的土炕上打闹嬉戏……从那时起,笑容便开始在外公和外婆的嘴角和眉梢绽放。 <span]我常常跟着外公走进村东的菜园,看外公站在青石井台上往井里放水斗,看他微微欠身用左手轻轻扶着飞速转动的辘轳头,看弯曲的辘轳把随即旋转成一个淡淡的圆环。每次我都立在井台外边痴痴地看着,外公的背影在我眼里从未变得如此高大。风吹动外公的裤褂,送来杂着汗味和烟草味的气息。在绿色的树荫里,外公一圈又一圈用力摇动着辘轳把,把水斗里凉凉的井水倒入垄沟,让它滋润每一畦蔬菜,让萝卜、白菜、豆角、黄瓜轮番成为菜地的主角…… 我的记忆犹如一架相机,将外公的背影定格在井架旁手扶辘轳的那个时空。 ]初春微暖的阳光,枝头细碎的雀语,一两声鸡鸣和巷里的犬吠,已让我陷入儿时的世界。
只有一条背带的绿书包,水边第一群黑色的小蝌蚪,第一次扣烟盒的游戏,一个人在瓜园里看瓜的寂寞。电影幕布前有一种功课是搬着小凳子早早占座,戏台下的寒夜里有一出戏叫做《忠烈千秋》。 <span]白天,吆喝粮食的大马车来了,两个人抬着长长的秤杆,还有个人摆弄着秤砣。外公将一个个数字念给我听,我在小本子上有些紧张地计算着答案。这是生活给我的第一场小测验。晚上,串门的老黑姥爷给我拿来了一个梨,一边抽烟一边给我出题:“一群老头儿去赶集,拾了一包梨。一人一个多两个,一人两个少一个,问有多少老头多少梨?”哎呀,这么难!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题。 麦苗绿了,邓老师和校长带领我们骑着自行车去同口大桥参观;秋风凉了,电线上数以万计的燕子和碧云天、黄叶地结伴组成最美的风景。马戏团走了,拉洋片的来了,北佛堂的周围,有一个炮市叫南冯,有一个大集叫北龙化,还有一个庙会叫孟仲峰。北佛堂的评剧,南佛堂的曲子,南龙化的武术,北龙化的老调,全都穿越了时光之河,在一个叫做村庄的万花筒里留下了五彩斑斓的梦幻…… <span]是这些吗?难道不是吗? 为什么摇头?又为什么点头? <span]“涝了吃鱼儿,旱了吃面,不涝不旱吃米饭。”在潴龙河畔流传的民谣里,一个个最普通的生命从这片原野上郑重走过。当一片片芦苇摇曳起灰白的芦花飘向深秋的旷野,将军墓和烈士亭竟变得如此凝重。在潴龙河边,英勇崛起的河北游击军,奋勇杀敌的县大队,都取得过令人感佩的战绩,也洒下了抗击日寇的斑斑血迹。 其实翻翻这片土地的历史,骨子里就透着一股燕赵儿女的英豪之气。且不说位于旧城的高阳关,也不说杨六郎的英勇奋战,单说嘉靖二十九年(1550),从高阳在龙化建堡(土城)抗击南犯的蒙古就可见其中的一斑…… <span]一时间思绪有些飘远,眼前的北佛堂早已突破了小时候记忆的框架。新建的房屋如涨潮般向东漫上了城冯路,又回头向西抵达了长堤脚下,好像只待一声令下,它们就会完成下一波次的勇猛冲锋,彻底突破这一堤一路的紧紧封锁。 在新铺设的水泥路上踽踽独行,新居和旧舍让我慢慢品咂着时起时落的欣喜和失落,我不知是该为这些高大的新居高兴,还是该为那些空着的、坍圮的老房子感到难过。厚重宽大的青砖,带着火焰之色的红砖,在阳光下颜色坚硬的瓷砖,一步步从村子中心向边缘地带扩展。可以说,整个村庄的近代史单靠这些颜色和材质就可以轻易地完成鉴别。 <span]但还有很多东西无法进行鉴别,因为那些还在记忆里存活的画面已经找不到实物去完成佐证。没有了学生的小学校,在后建的住宅丛中已经没有了生命力,更东些的菜园子正在等待用一条街巷的命名来修成正果,高大的杜树和茂密的老树林都失去了踪影,记忆中的打麦场和成群奔跑的羊,家家户户圈里的猪,街道上拉车的马和骡子,都不见了。难道它们都跟着外公这个旧式农民一同退出了这个村庄?但外公只是退到了堤外祖先的坟场里,而它们又会在哪里完成它们的退场? 其实,万事万物总有一天都会退场,无论人还是物,就像宋朝时在此地建造的多处庙宇和拥有的“佛堂圣地”的美誉,还有明朝洪武时期在这里设立的“僧会司”。永乐初年,一部分移民们在山西完成退场到此定居。到了清朝初年,南佛堂和北佛堂将佛堂村一分为二正式登场。可谁又知道,它们将来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退场? <span]推开潴龙河畔这些村庄的简史,想象几百年前这里香烟缭绕的神秘,还有邓氏家族从河南到山西再到河北的不断迁移。在栽下的第一棵杜树的不断长高里,佛堂村开始生长,街道开始生长,邓氏家族开始成长,村东三官庙前的井水开始荡漾起明媚的春光。不知道过了多少代,我的外公和外婆将他们的两个女儿,一个嫁到了南佛堂,一个嫁到了新安城里。 四十多年的时光虽然不是很长,却又让人感到快速无比,在慢与快相互交织的矛盾感觉里,这座村庄开始出现熟悉与陌生混合的气息。这种气息如果能够变成语言,我想它一准会告诉我它这些年真实的感觉。或许,它早已看惯,不会再有任何激动或者失落。 <span]人的大脑有时真的有些奇怪,一些遥远的记忆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清晰。它会过滤掉其中的苦涩,让一些糟糕的往事也变得莫名其妙的美好。 我没有忘记外公抖着手将他一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积蓄在斗牌时输个一干二净,然后心疼得一天不吃不喝。我也没有忘记外公外婆的打架怄气,甚至连除夕这天也会阴云密布。一只只碗在一次次巨大的声响里猛然炸裂,堂屋里瞬间飞溅起一朵朵的碎瓷片的浪花,然后刷的一声枯萎成一地的泡沫。我躲在里屋不敢出声,等待风平浪静后才敢用手为外婆擦掉留在腮边的眼泪。 <span]外婆在我十六岁时突发脑溢血猝然离世,远在涿州的我怎么赶都来不及。外公又在我结婚的前一年在一个人寂寞中黯然远去。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那两次的生死离别。是外公外婆给了我童年的快乐,而我却不能还给他们一个幸福的晚年,在喟叹人生无常的同时,只会徒然留下“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深深遗憾。 我有时会尝试在一首歌中辨认那个小村庄,看炊烟从外婆家的房顶上慢慢飘入我中年的天空。在我一次又一次赶往外公外婆家的梦中,炊烟最后都弥散在了村庄的上空,我在白洋淀的另一边已经看不太清。
<span]从北佛堂到南佛堂,已找不到两村交错的界限,也辨不清如今物非人也非的流年时光。虽然宽阔的街道依然宽阔,整齐的院落依旧整齐,但不时冒出的几座高大别墅却常常让我的记忆发生着短路,毕竟一万多个日夜的距离已经改变了两个村子和我太多的细节。 北佛堂与南佛堂为什么分离我不得而知,但一直以来,始终有个问题萦绕在我的心底,关于故乡,这到底是一个地理概念还是一个心理话题?我不知道外婆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的大女儿也会带着自己的四个孩子离开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在城市里走完她生命的另一半旅程。那些后来在城市里出生的孩子,又该怎样完成对故乡的认知?大姨的老房子如何被收购者处理我不甚了了,只知道如今那里我已经无法辨认清楚。农村的发展使原先大姨家门前的漫坡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连同我童年玩耍的那片洼地一齐陷落进一个深深的土坑。 <span]站在坑边,打量着四周,陌生的房屋已然迷失了我的视线。我已经找不到从这里通往北龙化的那条土路,也找不回从前那个泛着枣红色老马的味道的庭院。那些浓密枝叶里的鸟鸣和躺在土炕上尽情阅读《岳飞全传》的惬意时光,就像外公苦心经营的菜园子和学校西边的小池塘一样永不会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