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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洋淀诗群林莽老师作品:水乡札记——风情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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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7 10:39: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IP:广西南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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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札记——风情篇
作者:林莽
初春
      这是初春,淀水那么静,一丝波纹也没有。冰层刚刚消融,水似乎还带着冰的凝滞,只是比阳光下的冰更清澈,更透明。船缓缓地滑行,水面上什么都没有。
数日春风,某一天的清晨,当你走出屋子,放眼望去,往日平滑的水面上,长出了一片片紫红色的嫩芽,如黎明的朝霞映在开阔的淀子上,打破了往日一片灰色的寂静。
一过清明,苇子便展开了嫩得几乎淌绿的叶子,春天在一片清爽的风中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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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乡的活儿与农区的不同。每年深秋,人们开始收割那一望无际的芦苇,结冰后将它们运回村子的四周。然后就是梳叶、分类、打捆,忙上整整一个冬天。春天一来,反倒显得有些清闲了。渔人们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船只与渔具,修船的工匠们有节奏的敲击声传得很远,仿佛在向水乡的深处告知春天的来临。
水乡的人们不全是会捕鱼的,这种本领带有某种家传的成分。每个村子里都有几个远近闻名的“鱼鹰”。他们手中各有各的绝活,使人想起武当弟子与少林功夫,颇有几分传奇的色彩。他们有的能在开阔的水域里观察不同季节水流的变化,以苇箔圈地,鱼便乖乖地进入了设好的“迷魂阵”;有的在壕边、水底下钩,以小鱼为饵,专门钓水下吃活食的大鱼;我更佩服那些游侠骑士般的渔人,他们在船头上放一个丈把高的大网罩,手中一把锋利的鱼叉,船随意地游荡在淀子上,那些小鱼、小虾绝不是捕获的目标,他们船舱里跳动的,总是那些最名贵的大鲤鱼。当然,还有许多种捕鱼的方法,如打网、搬罾、打埝等是水乡最粗俗的活儿,许多人都会干。
还有那些神奇的放鹰人,梭子似的小船,两舷上伸出几排木杆,鸬鹚们整齐地站在上面。当鹰船从苇丛中钻出来,远远望去,清晨的薄雾里,仿佛飞行着一只黑色的大鸟。
      一到春天,村边的柳树吐出嫩芽,冰层消融。修船的工匠们吆喝着把船推入冰冷的春水中,放鸭子的大篷船也驶出了村子,在靠近堤岸的浅水域扎下圈,他们的炊烟从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鸭群在水中觅食,放鸭人在擦拭得干净的船上小憩,他们的船擦得那么亮,几乎能映出人影儿。常年在水乡生活的人,更喜欢干爽与清洁。
姑娘们抱着破成眉子的苇捆,登上岸边的船只,船的一侧就倾斜了。她们将眉子浸透后,竖在船舷上,控去多余的水分,就用房前屋后的石滚子碾。原来挺直的苇子,渐渐变得像她们的长发一样柔软而舒展了。水乡里每一家的房子都是座织席的手工作坊。一进门,一边是挑山的火炕,一边是朱漆的大柜,其余就是空出来织席的地面了,有的甚至大得能织两三张一丈有余的苇席。
初春的水乡依旧是寂静的,水面格外开阔,偶尔传来一两声火枪的钝响,天空盘旋起一群群的水鸟儿,翅膀拍击着空气,发出一阵阵的鸣响,从头顶上掠过去,消失在芦苇丛生的地方。苇子正生机勃勃地生长着,连水面都被映得发出了碧绿色的光波。水鸟繁殖的季节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就是水乡的初春,它水波般地缓缓延展开去,把绿色与生机传向了这个已经苏醒的世界。

秧田

      春天的傍晚,迎着夕光看去,还未长出植物的水乡洼地是深紫色的,深沉得诱人,孕育着无限的生机。
把船靠在洼地的边上,点燃船上的灶火,炊烟徐徐地升上去,天渐渐地暗下来,船成了一片剪影,火光一闪一闪地,映得很远。
一条悠长的曲线把视野分为两边,一边是黑沉沉的土地,在黄昏的余辉里,如聚集了千年的紫金;一边是淡灰色闪着天光的水面,向淀子更开阔的地方伸展开去,与天空融为一体,飘渺得让人凝神屏息。
看畦人高声吆喝着,并不为什么,只是在这初春的傍晚,空气潮润,暝色渐渐合拢,一切都沉浸在暮色里了,一种发自生命的呼唤便突然迸发了出来,像一阵源于生命的风,掠过无际的原野。
船边,就是刚刚播种下的秧田了,畦垄整齐地划出几块长方形的水面。这是白洋淀特有的一种水稻,它的秧苗能长二尺多高。春天,人们在浅水中插秧,夏季,水位越长越高,稻秧也跟着生长。到了夏末,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扶直稻杆,几乎和人一样高,水涨秧也长,这是水乡淀稻最大的特色。

深秋的季节一到,水位便开始下降,沉沉的稻穗垂在水面上,人们上身穿了棉衣,下边却打着赤腿,一手拉着船,一手拿着镰刀。割下的稻穗整齐地码放在两边的船舷上。脱了壳的稻米又白又长,如同它独特的种植与收割,连香味儿也是特别的。离开那儿已经二十多年了,那股稻米的清香依旧记忆犹新。
插队那年的第一个春天,队长派我和几个小伙子一起看秧畦。我们住在一条有席篷的大船上,早晨,撑小船到渔船上要几斤鲫鱼,简单收拾后就下锅煮,熬成一锅乳白色的汤,再用筷子把鱼骨架捞出去,那鲜美的味道很远就闻到了。伙伴们都是单身汉,白天,我们一起用水龙浇水。晚上,躺在窄小的船舱里,听他们讲当地的生活与风情,许多有关水乡的知识,都是在那些春天的长夜里第一次听到的。
春日的阳光直晒在秧田上,水龙使劲地转。而春风很快就把水分带走了,田埂又干又硬,龟裂翘起来,赤脚走上去,脚不敢踏得太实。阳光照在嫩绿的秧田里,整齐得如几块绿色的毯子。
白洋淀的春天很少有雨,而风却在天天地刮。水中的植物将紫色的叶芽伸出了水面,在水波中摇曳着。苇子像长疯了似的,在风中愉悦地起伏,像一群童真的孩子。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二十年了。有时,在夕阳西下的傍晚,当天空的晚霞呈现出一片紫蓝色的云层,我时常会想起那些看秧田的日子。那生活确实很远了,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一个时代结束的时候,它也带走了我们那时候的生活。也许它们显得过于简单,但在简单的背后,在青春生命的身后,却有着另一层不堪回首的往事,这一切毕竟都曾属于过我们。
那些碧绿的秧田,那些原野渔船上的炊烟,那些水乡的往事,只在偶然的一瞬闪现在我的脑海里,但却是那么鲜明,那么让心灵为之一动。还有那只在春夜里啼叫的狐狸。在离秧田不远的堤岸边,我曾看见它闪着荧光的眼睛,看见它缓缓地向晚风吹拂的芦苇丛中走去。
那是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夜静极了。

黑鱼

      一过清明,苇子嫩绿的叶子,在春风中随意地摇曳着,给春天的水乡增添了无限的生机。
芦苇中有一种小鸟,至今我也叫不出它们生物学上的名字,当地的人们都叫它“喳喳鸡”。这是一种比麻雀还小的小鸟,它产的卵像花生米一样大。到了繁衍的季节,它们就用草把几根苇杆缠在一起,搭一个小巧的窝,便开始产卵了。苇子在春风中使劲地摇荡。那可真是一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家”呀。

      当地渔民说:“喳喳鸡一叫,黑鱼就该搭窝了。”我刚刚到水乡插队那年,常常跟着有经验的渔人在春日的苇丛中,寻找黑鱼的窝。在一片飒飒的风声中,仿佛有一种力量诱引着你,黑鱼无疑是这片静水中最神秘的生灵。
春天的水是那么静,有时你在芦苇间停下船来,就能听到一片寂静的幽鸣。两边是青翠欲滴的芦苇,阳光直射,晒得全身都痒酥酥的,一丝风都没有。这时,在苇地间的壕沟里,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经常可以看到浮在水中的黑鱼。它们把背鳍露出水面,黑色的,呈流线型的身躯上布满漂亮的花纹。尾鳍是椭圆形的,仿佛一把用黑色羽毛编织成的团扇。它们静静地浮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这时,你会发生某种敬畏,敬畏于它寂静中的美丽。
一旦听到船只的响动,鱼便倏地沉入水底,转眼就不见了。
叉鱼是一种绝技,船无声无息地在水面上行驶,人站在船头上,鱼叉有时要飞出一两丈远,没有手绝活,是很难命中目标的。冰刚解冻时,鱼不在水面上浮出,而是躲在去秋坠落的苇叶中,借助阳光晒走冬天蛰伏时长满身躯的寄生物。然后,鱼便回复了那黝黑而发亮的花纹,游荡在清澈的春水里。在闪动的光波中,鱼很难被发现。有时候别人告诉我那儿有条鱼,我却怎么也看不见。只有当鱼叉飞出,鱼猛地扭动起来,才发现那条硕大的黑鱼,原来就在眼前不足半尺深的浅水中。
黑鱼是卵生的,而它们不同于其它的鱼。每到春天,它们便寻找到自己的配偶,在一处寂静的苇地中安下自己的家。它们咬断一些青嫩的苇子,用苇杆围成一个直径两尺的圆环,再把一尺多深的水底清理得平整而光滑,就准备产卵了。渔民们把没有产卵的窝称为“青窝”。这时候一般是不去打扰的,只是在苇地的边上做上暗号,过上三五天,才带上鱼叉、粘钩上门守猎了。
产过卵的窝是由两条鱼轮流守护着。雄鱼和雌鱼的行动,似乎有一条固定的路线。在没有风的时候,你可以清楚地看见苇子在轻轻地摇动,一条鱼游了过来,在靠近窝的附近,它停了下来,像是在观察四周的动静。有时,它悄悄地浮上水面,然后再沉在漂浮的苇杆间。静候的鱼叉往往就是在此刻飞了出去。有时,鱼也在窝的下方守护着,那些偷食鱼卵的小鱼就不敢靠近了。守猎人用叉逮住一条黑鱼后,就不再等候另一条,而是用手把窝中的卵搅乱,下上几把粘钩就离开了,当另一条鱼游回窝时,便会用尾鳍摆动着整理那些零乱的苇杆,这时,几把钩就会同时搭住了它。钩是拴在旁边的苇子上的,鱼只有束手待毙了。

      黑鱼是淡水中最凶猛的鱼类,以小鱼为食,黑鱼多的年头,其它的鱼就会明显地减少。于是每年春天,叉窝便成了渔民们必然的劳动。一过四月,那些没有被发出的窝便在阳光的帮助下孵化出许多条小黑鱼。它们在父母的监护下游出苇地,在平滑的水面上,很远就能看见它们成百上千条地游动,使水面都涌动了起来。渔人们用一种有手柄的抬网插入水中,有时一下就能捞上几百条小黑鱼。这时,如果你注意观察,一定能发现游曳于船四周的那条大黑鱼的踪迹。
春天,其它的鱼类也完成了自己的繁衍。苇子越长越高,浅水中的藻类越长越密,水乡在不知不觉中已进入了夏季。

五月

      到了五月,渔民们不分昼夜地在大淀里忙碌着。壕沟边坐上了一排排的虾篓;大淀里扎起了一圈圈的苇箔;打网的船在水面上往返行驶着,他们敲打着船头上的一块钢板,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受了惊吓的鱼,在夺路而逃时便撞在了粘网上。苇子已经长了半人高,水鸟们出没在苇丛中。它们也忙碌着搭起了自己的窝。最小的鸟把窝架在苇杆上,大鸟们把窝建在高出水面的苇地中,窝里铺了厚厚的苇叶。在浓密的苇丛中,谁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有多少个“安乐的家”。
有时,孩子们撑了船到苇地里捡鸟蛋。大鸟们在他们的头顶上飞翔着,发出惊恐的叫声。苇地那么大,那么多,谁又能走遍所有的地方。
鱼的繁衍期也在春天来临。白洋淀的人称春季的繁殖期为“桃花涮”。它是随着桃花的盛开而来的。
每逢夜深人静,在大淀的浅水域,你就会听见鱼群哗哗哗的戏水声。有月亮的夜晚,渔民们撑上船,驶向淀边的浅水中,逆着月光便会见成群的鱼在水中搅动,那些正在产卵的鱼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地,发出银白色的光。
因为水浅,只好弃了船,手提着花罩,赤了脚向鱼群靠过去。将要临近时,紧蹿几步,便一罩按下去,如果幸运的话,一下可以罩住三四条大鲤鱼。鱼在水中力气极大,弄不好有时会被鱼连人带罩顶翻在水中。
“罩涮”的夜晚水依旧是很凉的。人们披了棉衣,在船上静候着鱼群的来临。夜晚的大淀上静极了,除了风声,偶尔传来一两声夜鸟的啼鸣,划破幽暗中的寂静。远处村子里的犬吠声远远地传来,沿岸渔船上的灯火,一点一点地散布在水面上。近将黎明的时候,产卵的鱼群才渐渐散去。
在春天,淀里干活的人们就开始打了赤膊。即使在初春,风和日丽的日子,强烈的紫外线也会烤得表皮红肿。经过一个季节风吹日晒的人们,皮肤呈现出紫铜般的颜色,从远处看去,阳光下的人,仿佛穿了件红上衣。听说,以往女人们在淀里赶路,都是面向船舱而坐,因为不知在哪片苇丛的后面,也许就会转出一位赤条条的正在劳作的汉子。
      初夏的淀水也是清澈的,渴了就俯身在船舷上喝上几口,水永远是清凉而甘甜的。紫红色的嫩芽正从水面下钻上来,有的展开了圆圆的叶片浮在那儿,有的还是小荷才露的尖尖之角。五月,大淀里的水生植物迅速地生长,每天都在改变着它们的形态。
孩子们从清明开始下水,经常戏水的皮肤,这时已挂上了一层淡灰色的水锈,摸上去光滑而结实。正午,村边的河道里经常可以看到,成群的孩子在水中嬉戏,他们一丝不挂的,如一群自由自在的鱼。

入夏

      春秋两季,是白洋淀捕鱼的最好季节。随着雨季的来临,淀水开始上涨,一些治鱼的苇箔渐渐被水淹没了。渔民们只好将它们拔起来,运到岸上晾晒,等待秋汛的到来。而逮虾的苇篓依旧成排地坐在苇地的边上。白洋淀的大青虾有两寸多长。无论怎样烹制,那股香味儿都会令人垂涎欲滴。从春到夏,河道里,苇地边,渔人们互不干扰,以独有的方式各自经营着。
苇子已经长得很高,船驶入其中,几步之遥便隐去了踪迹。千里堤上的大柳树也苍郁了起来,它们繁茂的树冠连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障。方圆数百里的淀子,就在它们的环绕下与陆地分隔为两个世界。
大淀中几十个自然村落,星罗棋布地置身于芦苇丛中。它们大小各异,但每一个都是房舍密集,街巷狭窄的水中岛屿。而县城坐落在它们的西北角上,那个已不同于自然村落的小城镇,给人的印象,如同水乡一个蹩脚的发音,失去了自然而纯正的韵味。
也有些村子就坐落在堤岸的边上,比起水中的“岛屿”多了一条大堤上的旱路。但那些逐年形成的堤防,绝不比船行的水路更省时间。当地人似乎缺少旱路的概念,一次我从县城绕堤回村,出发时人们告诉我是十八里,走了一小时后问路,说还有十八里。白洋淀的大堤蜿蜒曲折,真是一座名符其实的千里堤。
透过夏日的阳光与空气,远处的堤岸像一条蓝色边线,与灰色天光融为一体。而反光的淀水是刺目的,常年驶船的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鱼尾纹深深地刻在眼角上,那一张面孔,真仿佛是青铜铸造的。
如果说以淀为家,应该数放鸭人和卡船上的人家,他们是白洋淀上的“游牧者”。在那种类似江南的乌蓬船上住的大多是一家人。桐油漆过多遍的船体是深褐色的,船舱内擦得很亮,船头船尾的木架上挂了许多粘钩和鱼网,还有一个可移动的小锅灶,清晨或傍晚,徐徐的炊烟标出了他们所在的位置。他们随着自己的意愿在大淀上游荡,有时,他们的船也停泊在靠近村子的地方,他们的女人或孩子上岸买些生活必需品,更多的时候,淀水和芦苇才是他们更近的邻居。

      初夏是卡船上的渔人和放鸭人最繁忙的日子。鸭群开始产蛋,此时的鱼也是最鲜美的。夏日的白云从天边上涌起,像一座座棉絮的山峰,它们倒映在水中,与蓝天绿水相间,苇子就显得更绿了,对整日在淀上劳作的人们,不总是风和日丽的天气,有时,也会风雨如磐,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不便。
夏日的暴雨往往是随着一阵狂风而来的,遇到这种天气,渔船都匆匆地躲进壕沟或苇丛中。风掠过苇地发现的啸声,很远就听见了,乌云黑压压地涌过来,淀水变成了一片沉郁的墨绿色,翻动盈尺的波浪,舵手让船斜迎着浪头行驶,水急促地拍打着船舷,溅起很高的浪花。盛夏的雨急骤地洒下来,淀子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雨后的夏夜是恬静的,蛙声此起彼伏,风更多了一丝潮湿的凉意,星空格外的明净,偶有流星划过,银河高悬在头顶,淀水黑沉沉的,仿佛比陆地更坚硬。
这已是荷花盛开的季节,白色与粉红色花朵使夏日的水乡,在一片碧色中增添了富丽与温情。

黄昏

      黄昏是伴着归家的桨声来的,船只在村边的停泊处相互碰撞着,发出低沉而舒缓的音响,它们暗褐色的船体挤在一起,失去了主人驾御中的生机与灵气,无可奈何地漂在黄昏的水面上。这样的“码头”在水乡随处可见,人们将船头上拴有短绳的木棒插在河岸上,便扛着桨回家了。
淀子的远处,夕阳下闪烁的水面渐渐变成了几条狭长的光波,最后,消失了明晃晃的金属的光泽,归于一片灰色的沉静。村子里的炊烟也渐渐消失,那股苇草燃烧的气味变得越来越淡。
      当灯火在每一个窗口闪动,淀上那些小小的水乡村落,仿佛寂寥天空中的星座,几粒星光般的灯光,闪烁着,标出了它们所在的位置。村子那么小,只有一条街,长不过百米,房子挨着房子,像城里的大杂院,邻里互答,人密集得像大淀里的苇子。
那年秋天,我从家赶回插队的村子,因汽车晚点,赶到县城码头,太阳已经下山了。接我的船等得有些着急了,因十几里水路还得走近两个小时。黄昏的风吹得很凉,不能再像往日那样,只身躺在船头听舟楫的吱呀声。船在水面上滑行,四周一片寂静。船击起的浪花随着桨的起落,有节奏地拍打着船头。那声音听起来很美,像一组不断循环的卡农曲。船穿过水域开阔的大淀,直向村子驶去。西边天空淡紫色的云朵,转瞬间变为了灰蓝色,村子的轮廓成了一片剪影,村口那棵大树也融入了暮色中。远远看去,如同一只浮在水面上低垂头颈的大鸟,如果谁这时大吼一声,也许,它就会突然地展翅飞向黄昏的天空。
很远就能听到村里的嘈杂声了,接着就看见了闪烁的灯光。当船驶进村边的河道,便看见吃过晚饭的人,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村口岸边的空地上,秋天的蚊虫不再干扰闲谈的人们。如果是夏天,饭后,人们便会登到平顶的房上乘凉。淀里吹来的风,会使那些肆虐的蚊虫站不住脚。白洋淀的屋顶都是平整的,三面围着尺把高的子墙,平日里,它可以充当场院,堆放芦苇和粮食,夏天便成了人们乘凉的空中庭院。据说洪水泛滥的年月,船可以直接拴在屋顶的子墙上,屋顶便成了一片小小的陆地。因而,水乡的人们将房屋修建得很坚固,房子内外都是用石灰和砖砌成的,它们即使在水中浸上几日,也会是安全无恙的。
水乡的村子,就像一艘在岁月的长河里游动的大船,载着成百个家庭,浮荡在生活的水域里。而黄昏是这艘大船最温馨的时刻,人们从四面八方归来,汇入炊烟袅袅的村子。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从村子这头传到村子那头。那叫声在一片低沉的旋律中显得格外的明亮与高亢。那声音让异乡的人想到了远方的家。
此刻,月亮正从水面上升起,波光闪烁,倾诉着黄昏里许多让人动情的往事。

问秋

      盛夏刚过,一切都变得苍郁了起来。苇子不再长高,顶上吐出了暗红色的缨子。水位缓缓地下降,苇杆下端留下了一道明显的水线。荷花已露残败,荷叶依然青翠,重重叠叠地遮掩着水面。藕正在水下的泥土中茁壮地生长着。
野鸭群到了最繁盛的季节,小鸭子长全了羽毛,与它们的父母一同在天空翱翔,又成群地在水面上游弋。大的群落足有上千只,飞翔的鸟阵也是壮观的。
猎人们穿了橡胶的连衣裤,在水中推着平底的、专门用来打猎的“枪排”,隐蔽在苇丛与荷叶下,悄无声息地向前推进。两支枪口黑洞洞的,直视百米开外的鸭群。那被称为“大抬杆儿”的火枪,是用生铁铸成的,枪体一丈有余,两支并排架在船的中间。大的一端有小碗口粗,类似我们在明清博物馆里看见的那种火炮,只是细长了些。当鸭群进入射程后,猎人连续点燃了两支枪的火药捻儿,便大吼一声,鸭群在震惊中抬起了头,第一支枪的霰弹就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那些有幸飞起的野鸭,随着第二支火枪沉闷的钝响,也纷纷坠落在水中。两支火枪有时一下能击落近百只,于是,几分钟前还自由自在的野鸭就堆满了枪排。那种杀戮是残酷的,让人不忍目睹。
农历七月一到,淀里的植物都开始成熟了。菱角、莲蓬、鸡头米到处都是。女人们带上孩子,撑了小船,开始了一年一度的采摘。鸡头米外观并不好看,褐红色的外壳上长满了刺儿,形状像个毛儿没有煺尽的死鸡头。壳里面像石榴一样长满了一颗颗圆圆的果实,去了外壳,里面的鸡头米像一颗颗珍珠,吃起来有一股淡淡的甜味。淀里的菱角长得很小巧,呈三角形,两边的角尖尖的向后弯着,样子很好看。它小小的花叶子浮在水面上,成熟季节叶子变成了淡紫色,平平地铺展开来,像一片形态美丽的图案。用手轻轻地翻开叶片,下面挂着许多小小的果实。采摘的季节只有一个月,到了农历八月,它们就会脱落到水底,成了明年的种子。淀里的植物就是这样生生不息地繁衍着。它们的生命力旺盛得惊人,即使干涸了数年,只要有了水,它们依旧会很快地布满了水面。大自然潜在的生机,仿佛也传给了这里的人们,他们对生活的追求从没有泯灭过。
初秋是随着盛夏的几场暴雨来临的,上游的雨水使淀子稍有些浑浊。但在初秋飒飒的凉风中,水很快就澄澈了起来。阳光也变得温和了,不再那么灼热,那么耀眼。植物的梢头悄悄地退去了碧绿,变得浓厚了,有的已经开始泛黄,大自然的色调渐渐饱和了起来。一种成熟的美,给人们带来了寂静与安详。
也许,人的内心世界与大自然是同步的,如同那些在风中、雨中摇曳的植物,当我们真的步入了生命的秋天,一切都变得成熟而明净了。而水乡的内韵或许更为悠远而沉着,我相信在我生命中,一定有它所给予的。

收割

      大风把淀水吹成了暗蓝色,已经枯黄了的芦苇在风中起伏着,发出飒飒的声响。深秋的水在风的拍打中,变得粘稠了起来,篙插入水中,提起来便挂了一层薄冰。这时行船得格外小心,一旦滑脱了篙,船就会随风漂去,如果没有船只相救,不知会漂到哪儿去。在这种天气里,整个大淀上已经很少有船只往来。有时,一夜北风,淀水便凝结在一层薄冰中了。
这是人们抢收芦苇的日子,寸草如寸金,如果结了冰,两三尺长的苇杆便白白地扔在了水里,封冻后的冰层在水的涨落中移动,冰面下的芦苇便被拦腰切断,最好的苇子也只能烧火了。在白洋淀,除了罱泥就得算“套苇”这种活儿最苦了。清晨,人们撑上结了一层薄霜的船,驶进那些离村子比较远的水域,把船停在苇丛中。用大镰站在船头上收割是一门很高的手艺,苇子在一丈多长的镰杆的挥动中,自动围成一束,操镰人用刀口轻轻一搭,苇束便倾倒在船舷上,助手将苇子提上船,捆好后码入船舱中。装满苇子的船体比往常大了几倍。如果顺了风,这种浮载的船只需把握住方向就行了。如果遇到逆风,撑船人只好和老天抗衡了。

      白洋淀的苇地分为三种。那些靠近村边的,在多年的培育中,形成了一块块整齐的台田,每年,收割过的苇地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叶子,与芦苇多年生长的须根纠结在一起,像是一块松软的大海绵。脚踏下的地方,水很快地浸上来,一会儿又恢复了常态。春天,人们在四周的壕沟里罱泥加在上面,苇子会长得更好,地势也逐年增高,渐渐地便高过了水面;那些生长年代较少的苇地,根部低于水面。到了收割的季节,水渐渐退去,苇杆上明显地标出了夏季水位的高度,水也变得很浅,有的仅仅几寸深,深的不过一尺上下,船驶不上去,人们只好在浅水中收割。踏破深秋的那层薄冰,水刺骨地凉,几个小时干下来,脚冻得通红,收工上到船上,像安在腿上的一只假脚,完全失去了知觉。倘若没有打苇子穿的那种牛皮套鞋,脚踝上会被薄冰划出许多条伤痕。比起在船上收割的活儿,它是另一种滋味;那种深水中的苇地,有些是自然繁衍起来的,有的是刚刚栽种了一两年的苇子,渐渐连成了片。白洋淀的苇子真是无边无际,它们就像这水乡的人们一样,充满了昂然的生机。
抢收的日子只有短短的数日。深秋的几场大风便使湖面结上了冰,船都被拉上了岸,倒置在苇垛间的空地上,等待另一个春天的到来。这时的水乡村落便成了一座座的孤岛。一冬一春,人们总要经历这种封冻与解冻的日子。
提前购买好一切生活用品,像船只进港守风一样,人们只得滞留在村子里。织好的苇席一捆捆地堆积起来,等待着冰层能承受住运载与行走的压力,孤岛便恢复了与外界的交往。新苇子织成的席是淡草绿色的,散发着苇草的清香。男人们用特制的刀具将苇子破成眉子,初冬的太阳依旧是温暖的,在背风又向阳的地方,人们坐在一起,一边干活,一边寻找着那些共同的话题。
天渐渐冷下来,冰层越结越厚,黄昏的淀子上时常会传来冰层冻结的轰鸣,它预示着真正的冬天已经来了。

冬日

      初冬的冰层光滑而明净,像一块柔韧而巨大的玻璃。几乎能看到水下所有的藻类和游动的鱼。整个大淀因水流的变化,冰层结得有厚有薄。有的地方几乎一个冬天也不结冰,留下一块小小的水域,有的小到仅有两平米的面积,当地人称之为“闪眼”,这是一个很具象的名字。偶尔也有一两只滞留下来的水鸟在其中游弋,使人想到安徒生的“丑小鸭”。也许它们还没有等到变成天鹅,已被踏冰而来的野兽捕捉了去。但我希望它们是幸运的。
冬天的水乡总是灰色的,迷蒙的晨雾使初升的太阳变得胭脂般的红,它在那些挂了一层雾淞的树木间冉冉而升,而后,变成苍白而明亮的一轮银盘,悬在人们的头顶。即使是正午,那光线也似乎过于遥远,失去了应有的热度。当黄昏来临,天气越来越冷,时常听到冰层断裂的轰鸣。如果此刻在冰面上行走,那声响有时会从你的脚下滚过,比夏季的雷声更令人恐慌。涨水的冬季,冰面断裂开很长的缝隙。而降水的季节,大淀上会积起几公里长的交错的冰块,高达三四尺,倾斜地横亘在那儿,像一道道矮墙,阻隔着冰上之路。
白洋淀冬天的交通工具不再是船,而是一种有丈余长,形状像梯子似的冰车,人们称之为“拖床”。在它木制的框架下有两条钢滑轨,如同两把特大号的冰刀。在光滑的冰面上,它行驶起来快捷而轻便,比水中的船快了许多倍。
冬季是白洋淀农活最繁忙的时节。冰冻到半尺厚,收割芦苇的活儿就开始了。人们用一种在冰面上推动的铲刀,齐冰面将芦苇铲下来,那刀刃有一米宽,一块很大的苇地,只要一会儿就变成了一片冰川。人们将成捆的苇子装上“拖床”,这满载的冰车像一座小苇垛,初冬的冰面很滑,只要一个人就能拉动它。如果顺了风,几乎不用费任何力气,就能送回岸上了。如果是逆风,便要像纤夫似的弓腰拉着前行。为了能踏住冰面,鞋上绑了“脚齿”,手中拄着一种像钩连枪似的撑冰车的杆子,即使这样,也不比划满载的船更省力。
空载的时候,人便站在冰车的末端,用冰杆锋利的铁矛向后撑,冰车便会飞快地掠过收割过的,更加开阔的冰川。冬天的淀子上,到处可以看见这种快捷的运输工具。最壮观的是赶年集的行列,有时,几十架冰车一同出行,上面铺了苇箔,女人和孩子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有的还围了棉被坐在冰车的前边,小伙子们吆喝着飞驰在空旷的大淀上。如果降了雪,冰川一片银白,路便不能随意而行了。只有沿着多年行走的冰道,那才是最安全的。远远望去,那鱼贯而行的行列,在茫茫的雪野上留下了一幅辽远而抒情的画面。

      冬天的雪野是那么静,似乎把所有的声音都吸走了,那些破冰捕鱼的声音,传不了多远就消散在潮润的空气里了。远望冰面上那些小黑点儿在无声地移动,他们用冰锥把一两尺厚的冰层凿开,冰洞连成一串,网从一边拉向另一边,捕捞的鱼堆放在冰面上,很快就冻得像冰块一样硬。整个大淀是灰色的,远处的堤岸在雾气中那么飘渺,会使你想起果戈理笔下的俄罗斯原野。“冰雪覆盖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有人在唱着优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那迷雾的远方……”,在我们插队知青中,经常能听到这些沉郁而感伤的歌曲。那是七十年代的乡村,内心的煎熬使人们失去了对生活的追寻,而我们这些从城市的沸水中暂时逃离的人,在感伤中似乎找到了些什么。在白洋淀这片特殊的土地上,确实涌现了一批新时期的诗人,也许这正是时代与大自然对人们的另一种给予吧!

白洋后记:
仔仔细细的品味了一遍林莽老师的这篇文章,一幅幅画卷,在阅读中浮现于脑海,有些是自己经历中见过的,而有些却是在林莽老师笔下生动的呈现于眼前的。
不得不叹服林莽老师写作功力的浑厚,把四季中的白洋淀成四个版块来写,性格独立而又鲜明,却又把四季的转换衔接的那么自然而然,没有半点的生硬死板、拖泥带水,在无形中让其又回归为一个不可分割而售的整体,舍去一角便满盘全无的效果。这或许是只有名家、大家,才具备的驾驭能力吧?
林莽老师是白洋淀诗群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其身份及作品在国内外都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之前总以为他每到一处,总是一副大作家的架子,而今年两次白洋淀之行,有幸都有偶遇,那种平易近人的谦和,除了意外,剩下的皆是感动了。
因时间关系,这次只做一个肤浅的后记了,近期会上传一篇对林莽老师来白洋淀时的情景。敬请期待哈!


以上内容均摘自“白洋淀诗会”原创,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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