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早晨,天阴沉沉的。过了中午,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一直持续到深夜。卧房外面很静,雨滴聚落在窗棱上,发出有节奏的“啪——啪——”的响声。我想起“留得枯荷听雨声”,窗外没有枯荷,只有雨声。我拉开窗帘向外望了望,远处昏黄的灯光下是一片深深的幽暗。 我无心再读,思绪跳跃到那些浪漫的诗章上。雨的韵味是无穷的——多情,沉郁,愁苦,潇洒,华丽,忧伤,明快,缠绵……在咏叹和沉吟中闪动。雨又好像乳汁,滋润了芳草,催生出多少浪漫的花蕾啊。 有点可惜,此时飘落的是秋雨!秋雨大多是凄清的,透着冷意和落寞。我一直认为“留得枯荷听雨声”这样的诗句一定不是作者为耿耿枯荷而写、对潇潇秋雨而发的,它一定是成于李商隐兴味盎然之际,那种洒脱是出自骨子里的,那是来自于大唐的气象,虽不是鼎盛时期,却风韵依然,传承与发扬的是一种气度,一种精神,一种境界。这不是一人之笔可以成就的,那是一个时代、一个文学高峰的印记。 雨渐无声,梦却悠远,梦中只记得那些美丽的天女撒下一片片雪花,晶莹,洁白。 雪,真的来了!就在拉开窗帘的一瞬间,我惊诧于那满眼纯粹的雪白!它们是水的精魄,冰的心灵。它们从高高的天穹滑落,经历了广漠、荒寒的天空,满含着欣喜,飘飘洒洒,一路飞歌,把洁白赋予它所挚爱的土地。 雪,你真的回来了! 它本就属于这里! 路旁的槐树、冬青和其他花草上早已覆了薄薄的一层雪,如敷了粉一般,整个小镇变得美丽起来。楼群隐在一片茫茫的雪色中,老砖旧瓦的小街曲巷空空荡荡,横纵交织。雪依然密密地斜飞着,在舞蹈,在欢歌。这里是它们的了。平日里的喧嚣、拥塞、无序,一股脑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整座小镇沉浸在洁白的梦境里,犹如童话一般。我在街道中穿行,在田野里游荡,我不希望逢到一个人,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沉浸在这无边的雪野中。 柳是最妩媚的。婀娜的绿和俊俏的白是那么的和谐统一,依然袅袅婷婷,却又层峦叠嶂,一树树,玲珑地站成两列,向东一直延伸到旅游码头。柳树下那些深深浅浅的小菊花经雨洗过,被青亮亮的叶子簇拥着,显得分外精神。路旁那大片大片的麦田正喜悦地张开双臂,欢迎久归的女儿。 走过一段卵石小路,高大的杨树粗壮如古松,参天挺拔,虽叶落斑驳,但陈皮褐干愈发显出一种苍劲。暗枝亮雪,对比鲜明,使人萌生出一份幽情。我若是一名画家,定会拿起笔描摹一幅《傲杨秋雪图》来。那棵棵巨杨,屹立于天地之间,凛凛如战士,似英雄,是伟丈夫! 怀着敬意走过小路,踏过小桥,走上千里堤。堤坡上高柳参差,黄叶满径,白雪片片,或浓或淡,随意泼洒,点染着这深秋的树林。细看小草,大多枯萎,嵌于浮雪凝冰之中,也有不肯冬眠的小苗、弱叶还在保守着自己的一两叶绿意,在冰雪中闪耀着冷冷的青光。 堤下不远处的荷田,枯荷肃立,顶风冒雪,一片苍白,荷梗横纵交错,荷叶虽枯不萎,风采依然。昨夜滴滴雨声,定是天籁无边,想来不觉神往。 登上堤顶,东面就是白洋淀。眺望远天,浩瀚辽阔,天地渐融一体,混成一色。在飞雪中,一片寂静,一片杳然。岸边的芦苇,弯秆颔缨,躬向南方,在水中投下浅淡的影子。此时的芦叶,黄中蕴青,青中透黄,混杂斑驳,细细的苇秆披了薄薄的一层雪,那亮亮的一痕,弯成漂亮的银弧,与垂垂的黄叶、紫缨达成了默契,染就了那浩瀚的苇林,铺展成意趣丰饶的秋淀雪景图。 此时,雪还在下;雪,也一直在化……脚下延伸开去的土壤湿漉漉的,雪花落在上面,不久就消失了踪影。回望来时的路,只有一片水迹和迷蒙。
(稿件来源:王广乐《流光碎影——白洋淀乡土漫记》之《水村细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