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王外史》第三十四回

说一是一

十年后母女重相见  嫁安州落魄苦寻亲

      却说秋菊自定居圈头后奉老抚幼，自有一番甘苦辛劳，所幸有清莲陪伴帮扶，沟沟坎坎也都一一度过了。寒来暑往，日月如梭，顺成也长到五岁了，聪明乖巧，长得就像他爹脱了个影儿一般。

      这年的小满时节，天气逐渐热起来了，秋菊把去冬的棉衣、被褥挂出来晾晒。正忙乎着，院门外进来两个人。秋菊抬头细看，原来是新安周秀才带了一个五十多岁、衣衫褴褛的女人。秋菊迎向前道：是周叔吗？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周秀才道：秋菊呀，可找到你了！你还认得你亲娘吗？

秋菊愣了一下，细一打量，突然跪下去，哭叫着：娘啊，真是你吗？

那女人也跪下，一把搂住秋菊大声哭嚎起来，引得许多街坊邻居都跑过来探问情形。母女两个哭够了，秋菊才把二人让进屋，烧水做饭。等吃过饭后，周秀才道：你们母女也团聚了，我家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办，我是大鲤鱼搓忙——翻花就走了。你们娘俩好好叙叙别情吧！秋菊母女留不住，只得千恩万谢把周秀才送出院门，看他走远了，才返回家慢说情由。

原来秋菊娘卖女葬夫，把事情安顿好了，也不愿就此寻死，就由当地人牵线改嫁了安州桥南一个姓王的老光棍。这老王当时五十五岁了，人还算憨厚，也会种地，可他腿有点瘸，所以一直找不上媳妇。自打娶了这个老伴进门儿，老王过日子才有了点心气。他家住在府河岸边，有三间小坯房一个小院儿，除了种地，他年轻时还在府河里受雇拉拉纤，如今岁数大了，就让秋菊娘趸些水果吃食在航道边摆摊儿，卖给船上的客商旅人。这么过了两年，秋菊娘竟为老王生下个儿子，把这多年老光棍乐得驾了云儿，拿出棺材本儿摆了三桌酒席庆贺。可他那本家侄子生气了，本打算光棍大伯死了继承这三间房子，谁知半路又杀出个弟弟，他就满世界喧嚷：快六十了还能生孩子？不定是哪来的野种呢！

秋菊娘有了安身之处后，马上就开始打听女儿秋菊的下落。听说那收养人是新安城里开饭馆的，她见新安码头来的船上有买吃食的就搭话打听，可总也没个准线索。就在三年前，新安城全来祥饭馆的案子传开了，说是饭馆掌柜买的童养媳与厨师私通，把掌柜的儿子都踢死了。秋菊娘打听着那童养媳与自己闺女年岁差不多，又是从安州这边买去的，心里放不下，就搭船去了新安城。到了全来祥饭馆一打听，原来的董掌柜儿子也死了，老婆也疯了，早把饭馆盘给别人，名称都改了。再问那童养媳，街坊也不清楚，有的说跑了，有的说被官府抓了，秋菊娘也就灰心丧气回了安州。

也真是无巧不成书，前几天周秀才去安州访朋友，下了船在秋菊娘摊子前打听路，秋菊娘听说是新安来的，就又提起全来祥饭馆的事。周秀才道：要说这全来祥的事，还真没人比我知道得清楚！

秋菊娘就问饭馆那个丫头秋菊，周秀才问：你打听她干什么？跟我说明白了我再告诉你。

秋菊娘见瞒不过，就把实话说了，一边说着眼泪就流了满脸。

周秀才端祥一下这妇人模样，点点头，心说是了，果然是母女不假。然后才开口道：这也是上天有眼，该着你母女重见，这新安全城除了我没人知道那秋菊下落。因为怕董家寻仇报复，我们对外只说秋菊逃往了外地，其实她已嫁给道台府大厨陈武了，后来又有一段曲折以后再说。既然你是她亲娘，过两天你去新安小南街找我，我带你圈头寻她。

这样只等了一天，秋菊娘就跑到新安来找周秀才。周秀才刚从安州访友回家，见她这样心急火燎，也就领她来圈头寻人。周秀才只是在陈武成亲时来过一趟圈头，全凭印象找到这个小院，还真是天可怜见，母女俩十年分手，一朝重逢，那份惊喜可想而知！

秋菊娘在女儿这里住了两天，母女俩日夜不离，有说不完的话。该分手了，秋菊娘留下住址，反复叮嘱等女婿有空时一定带全家去安州串亲，秋菊点头答应了，二人才依依不舍地洒泪而别。等到了中秋节，陈武从货栈回圈头过节。秋菊就央告丈夫带了她和顺成乘船去了一趟安州，秋菊娘自然高兴，像迎皇上般招待三个亲人，那老王也买了鲜鱼肥肘做饭待客，他那个小儿子方才八岁，也带着顺成满院跑着追蜻蜓玩儿，秋菊发现自己在这世上突然就有了这么多亲人，心中满是快乐知足，总念叨着要感谢上苍。

秋菊娘就对她说：这附近就有个天宁寺，也是个香火旺盛的大庙，明天我带你去烧个香吧，咱娘俩能再见也靠着佛祖的保佑呢。秋菊也就答应了。第二天一大早，秋菊就梳洗整齐，要跟娘去天宁寺烧香。她对陈武道：你在家呆着也无聊，就带顺成一起去玩玩吧。陈武想想也是，就领上儿子一同去了。

这天宁寺位于安州桥南村，初建于北魏时期，占地十余亩，三进院，供奉三世如来、阿难、迦叶、观音、普贤菩萨和文殊菩萨等诸佛塑像。此庙宇在北方小有名气，历代主持多有高僧大德，常有各地高官显宦来此进香许愿。

到了庙门口，只见门前空地上停了不少的马车、驴车和几顶小轿，有几个轿夫凑在一起推牌九，还有两个赶车的坐在石阶边吃干粮。门前也有几个卖香的，卖烧饼、糖葫芦的，顺成嚷着要吃，陈武就买了一支糖葫芦给他，嘱咐他进了庙不许闹，只能跟着大人四处看看。

进到庙里，秋菊娘俩去正殿烧香，陈武就带着顺成逛庙看景儿。前院两侧各有一道长廊，廊壁上用岩彩画了许多图案，花花绿绿的，顺成闹着要看。陈武就带着儿子进到廊子里，只见壁上画的竟是阴间地狱里种种酷刑，砍手脚的，下油锅的，点天灯的，惨不忍睹，陈武怕孩子做恶梦，就拉着顺成的小手要走。此时只听身后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陈武转身一看，只见一个清瘦的老僧双手合十，正慈眉善目望着他们。陈武忙双手合十回礼道：阿弥陀佛！打扰高僧了。

那老僧笑道：哪里哪里，这孩子爱看这图画乃是天生佛缘，便让他看看也好。知道那作恶者诸般恶报，才能守住善根，做个忠孝仁义之人啊。

陈武道：师父指教的是！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多向师父请教！

老僧道：老衲看你面善，日后定会常有机缘相见的。老衲怀远，静候施主再次光临本寺了！

等秋菊母女烧完香出来，陈武把遇到老僧人的事向她们说了。秋菊娘听了大叫起来：哎呦喂，这怀远师父就是天宁寺的主持，快九十岁了，人们都把他当成神仙供呢，一般人花钱都见不到真人，你们父子可真有佛缘啊！啧啧。

陈武听了也觉得今天运气不错，心想日后有机会一定专门来拜访求教。

（稿件来源：《鱼王外史》中国书店，202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