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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前言:
就在刚刚,将全文通读了一遍,大有一波三折之感。起初,真的为百胜、红灯两家捏了一把汗,毕竟剩下两个女人应对这些辣手之事,免不了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排挤……
不料,这两个女子却是大有喧宾夺主之势,把个詹大善人整治的颇为狼狈。不得不说,金老师对于今天这篇文章的入笔非常精彩,特别是对于一些细微处的描述,更是入目三分!
如果换个角度来看,无疑这又为后期的章节内容,埋下了大篇幅的伏笔,相信随着章节进展的延伸,可看度将会让更多的看客回味无穷的!
在此,先私下里透露个小秘密:金老师已经将小说写到了几十个章节,其跌宕起伏之处随笔可见,只是,必须要耐心等待不白洋小编每周的更新哈!当然,您阅读后的意见,也是同样重要的,希望把您的感触,在文章下面留言处附上,也好在之后的发布中,得以改正!
——碧水白洋
《淀上人家》(六)
头晌午,簪荣和沂蒙正在各自的屋里织芦蓆,吉祥和沛祥满头大汗气喘嘘嘘的跑进了院子喊:“妈,二娘,来了,来了!”簪荣坐在蓆上,手里并没停止上下翻腾苇眉子,抬一下眼,对两个孩子小声说:“站住!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天掉不下来,淀翻不上来,说,谁来了?”两个孩子站在院里,沛祥转转眼珠沒说话,吉祥说:“我良才表兄,领着螃蟹篓,还有四个戴红顶子帽,腰里挎刀的来了。”簪荣知道甄良才是甲长,这事他领来,是他的正差,螃蟹篓是娄小四,那四个戴红顶子帽的一定是官府派下来的捕快。她转眼看了下西屋里迎门坐着织蓆的沂濛,见她象是在袖口里装进去了什么,她忙向她摇了摇头,然后对两个孩子说:“来了好,来了不用接去。你俩别给我瞎跑去了,都坐下来给我和你二娘递耖(音 把苇眉子织进未成的蓆里)”吉祥和沛祥一屋一个,刚坐在蓆上,甄良才嘴里说着:“表姨夫在家吗?”就倒背着手进了院子,后面紧跟着横眉竖眼的娄小四。四个头戴凉帽,手持腰刀的捕快也马上把住了两家的屋门。簪荣并没从蓆上站起来,手一边不停的织蓆一边说:“野猫子进宅,你是无事不来,说吧,有什么事?”娄小四横着膀子向前迈了一步,黑着脸说:“有人告了你家钟百胜和刘红灯私种大烟,任丘大堂上派下了捕快,要抓他俩去过審!”簪荣一看娄小四气就不打一处来,撇着嘴说:“哟,哟喂,谁家褲裆破了,怎么露出你来了?”她这话一出,四个捕快都谑笑了起来,娄小四红了脸,指着簪荣:“你,你、你”簪荣说:“什么你、你、你?这儿要管事的有甲长,要抓人的有捕快。你算赶哪辆车的?”娄小四跳起了脚,说:“别管哪辆车?今儿个就是要抓你男人,和山东刁儿去过大堂!”簪荣还想说什么,甄良才拉了一下娄小四,又向前一步说:“表姨,你也别说什么了,今儿是公事公办,县张老爷,大堂上下了签子,就是要抓我姨夫和刘红灯去任丘县过審。”簪荣:“赶自儿是要抓你表姨父。要抓也早点说呀,他和红灯今儿个起大早出门打行炉去了,没在家!”娄小四一听"没在家"急了,问:“没在家?去哪儿了?”簪荣说:“一个出门打行炉,哪儿有活到那儿去呗,谁知道?”甄良才故意瞪着眼大声说:“是不是你们把她俩藏起来了?”簪荣站起来说:“不信尽管搜!”说着走出屋门冲西屋里说:“沂蒙妹子,官家的说咱们把他们藏起来了,你出来,叫班头们搜一搜。”她和沂蒙都站起身,拉着吉祥和沛祥出了屋。甄良才一挥手四个捕快就冲进了屋。屋里有什么?穷家破业,四个犄角旮旯,连个箱箱櫃櫃也没有,地上铺着一领没织完的蓆,墙上挂着一条破网。实在设什么可翻可搜的,一个捕快看着那条火炕发楞,正想动手扒炕坯,甄良才忙过去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从地上抄起一把眉茬子,用火镰打着火,拽进了灶火膛,又拉着那个捕快出了门看了看房顶上的灶筒在冒烟,用手点了一下,对他说:“怎么样,炕里头还能藏人哪?”捕快用手扶了下自己的凉帽,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就喊了一声:“这北屋没有,搜西屋!”娄小四一横膀子也要进屋,簪荣一伸手挡住了他说:“俺们家正乱糟糟的,你串门也不挑个时候!大好的工夫,上赌局里去转转多好,说不定一把就能捞上来了呢。”娄小四瞪起双贼眼还使劲往里闯,背身站着的沂蒙向后一伸腿,把他绊了个大斤斗,簪荣大笑着说:“行了,行了!不年不节的磕什么头哇?免礼,免礼”娄小四爬起来就向沂蒙冲去,这时甄良才拉住娄小四说:“得了,人家公爷也搜完了,咱快去向詹保长回秉吧!”
“慢着”随声詹得利一步迈进了院子,“任丘县张老爷己跸驻敝府,传下了钧旨,找家属问话!”娄小四忽然象喝下了一道符咒,也用手换着打了两下手背,单腿跪地喊了声“喳!”簪荣斜眼看了他一下,露出一丝鄙夷的冷笑,这时甄良才朝簪荣和沂蒙拱拱手说:“官差不得自由,表姨,刘家嫂子,请吧!”
这任丘县正堂姓张,是晚清名臣张之洞的门下。据说,香帅在山西巡抚任上,带出个寡妇奶妈张氏,料理自己的起居,贴身事务。后到武汉湖广总督任上就变成了自已的上床奶妈。这张妈前夫所遗两子,其长子便是后来辛亥革命时任湖北提督,与革命起义军顽抗的张彪。天津的张园就是他退隐之后,在租借地建的个人住宅。这套住宅有幸迎住过民国大总统孙中山和满清逊位皇帝溥仪。她的次子便是这任丘县正堂张虎。他是文举出身,因自恃和香帅的深厚关系,并没拿吏部那一班人当回事,拒绝送礼。结果,因他自报为原籍山西榆次人,查非名门望族,所以他被放在直隶河间府任丘县任七品知县。而且一任就是十多年。几年前,光绪皇帝下严旨查禁种鸦片,开始,全国各省督府,州县,都在窥测老佛爷的态度不愿出头。张彪受命于张香帅,暗度自己的弟弟张虎,让他一马当先,铲除早已在任丘县广为种植的鸦片,为自已的仕途开道。张虎暗中受命以后,大刀阔斧,倾任丘衙门三班衙役之力,广为宣读圣旨,逐村铲除鸦片烟苗,并定出严苛的赏罚条例,有举报一亩者赏银二两,受举报者,抓到大堂先打五十大板,鸦片苗尽行铲除。他的五十大板之利害人皆共知,鲜有人能在板下保全姓命。很快,他的任丘县,第一个上报禁种鸦片完成。经皇室派人核查,受到光绪传旨表彰,特赐单眼顶戴花翎,并许以报部优叙。身为七品县令,本应是制佩鹖羽兰翎,孔雀羽花翎是四品以上官员才能享有的。所以张虎自以为从此仕途大开,高兴的静侯"优叙",可后来张彪转过了香帅的密旨,因为直隶总督李鸿章的原因,着张虎坚守直隶河间府任丘县这块地方,不能离去。并告诉他香帅己和吏部打了招呼,停止"优叙"。想不到香帅一句话就断了自己的升官之阶,张虎又气,又恼,又恨,可想到自已和香帅的暧昧关系,就只好又忍了下来。一忍四五年了。今天又有人举报私种鸦片的事,这不由的 让他雄风重展,虎威再振,心想这些抓不尽,杀不绝的私种鸦片的刁民,今天又落到我手里,我一定把你们斩尽杀绝,叫你们永不得超生。
投下签子,捕快出发了,他又怕抓捕不利,随后就带上了衙门全套执事,车舟交替,追到了詹家寨。一心要学个“甘棠遗风”的美名儿流传朝野。官船一走到詹家砦的后头淀。就惊动了全村的老老少少,跑来河边观看,张知县不由的暗自点头,嗯,民望美政,如旱天苗之仰望甘霖矣。詹大善人站在人群前迎接,船一靠岸,他就亲自抱起一块跳板搭上船,然后打开一把油伞,躬身就要上船,忽然,“迴避!”一声大喝,象一个霹雳,一只大手当胸推来,把他推下跳板,后面詹得利赶紧上前扶着,才算没跌在水里,但已拆(读Ca)了双脚的河泥。四个袴刀衙役鱼惯而下,站在跳板头的两边。岸上看热闹的乡亲们,哄然大笑,有人喊:“快看哪,拍到马蹄上了!”张知县瞪起了眼对四个衙役说:“放肆!对詹兄岂能这等无理?”詹大善人受宠若惊,脱下了鞋,穿着袜子打着伞又上了跳板,詹得利紧随其后,扶着自已的爹向上走,张知县也迎到了船头,詹大善人和詹得利打袖撩袍欲跪,张知县忙说:“詹兄,快免礼,快免礼,你我同为袍泽,岂可多礼!”詹大善人得意的瞟一眼岸边的乡亲们,改作拱手作揖,口中说着:“参见张老爷。”张知县也拱手还礼说:“詹兄别来无恙乎?”詹得利忙接过油伞打在张知县头顶,詹大善人手牵着张知县的手下了跳板。张知县站住脚,朝岸边来看热闹的乡亲们拱手说:“见过各位父老。”詹得利忙向人们说:“见着张老爷还不下跪!”张知县忙说:“不可,不可,同为皇上子民…”人群里也有人随口说了个:“见过…”就说不下去了,倒引的人群里一阵哄然大笑。詹得利气的大喊了一声:“没教养!”人们又是一阵大笑。衙门里的执事从船上带过来便轿,张知县坚决不上轿。执意要拉着詹大善人的手一同走。亏的是没坐轿,坐轿也没道可走,从河边通往詹大善人家,只有一条三尺宽的过道,过道里,这儿一堆烂鱼头,那儿一堆破网,前边又是一堆猪粪,臭气哄哄,苍蝇直撞头。亏的是四个衙役在前边清道,张知县一只手掩着鼻子,一只手拉着不知为什么又瘸了一条腿的詹大善人才一步步迈过去。
终于出了过道,到了官地方的詹家大艄门前。张知县看到门前的那棵歪脖子杜梨树如见致宝,很感兴趣,他先对它站好,恭恭敬的举双手施礼,口中高吟着“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詹大善人过来请他进家小饮一叙,他说:"想不到穷乡僻壤竞有此美树,有召伯看着,就不讨扰兄台了,今天我就要在此树下審此私种鸦片一案,一效`甘棠遗爱'。"詹大善人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什么甘棠,什么召伯,什么遗爱,只知道张之县要在这树下办案。忙叫詹得利进去找人抬出八仙桌和一把太师椅。
张知县落座,习惯的一摸,并没惊堂木,只好用手一拍桌面,喊道:“带人犯!”前边站着的四个柱着水火棍的衙役也跟着齐喊:“带人犯!”却没见回应。围观的乡亲们也看不懂是怎么回事,开始交头接耳。这时站在身后的詹大善人凑到张知县耳边说:“甄甲长带着原告和捕役己去抓人犯,尚未归来。”张知县虎了脸说:“快派人去催!”詹大善人马上转身吩咐詹得利到钟百胜家去催。
詹得利得知钟百胜和刘红灯没抓到后,自做主张把簪荣和沂蒙带了过来。甄良才带着簪荣和沂蒙挤进人群,到张知县前并秉告:“人犯钟百胜、刘红灯今日清早出门打行炉谋生,没有抓到。现带来两家家属,请老爷见过。”说完甄良才闪在一边,用手指一下张知县对簪荣说“跪拜张老爷。”张知县说:“不可,她二人不是被告,不是罪犯,这里又不是正堂,不用下跪。”簪荣和沂蒙并排而站,双双对张知县施以万福,口称:“拜见张老爷,万福!”外边围看的乡亲们啧啧称赞:“百胜好福气,娶了这么标致的一个媳妇!”“这个山东女子也是这么齐楚,真稳当!”乡亲们的连连称赞刺激了詹大善人,他勃然大怒,站在张知县身后大喝一声:“大胆罪妇,拜见张老爷竟敢不跪!”簪荣抬起头看了一眼詹大善人,口说:“詹保长,知县老爷己有口旨,不用下跪。民妇己施万福,为何还要跪?”詹大善人说:“已有人状告你家私种鸦片,犯我大清律条,你等己是人犯,见本县老爷,岂能不跪?"簪荣问道:"状上被告是谁?"詹大善人说:"是钟百胜,刘红灯!"簪荣问道"钟百胜,刘红灯何在?"詹大善人说:"负罪在逃!“簪荣说:"大清律说`一人作事一人当。'被告不在,你拿我两个妇人又作何来?"詹大善人咬牙切齿的说:"有人状告你家私种鸦片,你是他内室,岂能不知?你是从犯!"簪荣转向张知县,又施一万福道:"有人口口声声,状告我家私种鸦片,民妇也有一状要告,老爷可准?"张知县正兴趣盎然的听簪荣和詹保长对口,忽然被问,随口到:"准。"簪荣又施一万福:"民妇状告詹保长,他为了能高额租出土地,支使钟百胜,刘红灯私种鸦片!“说着从袖口掏出了那张租契举过口顶,一个衙役拿过租契,交到张知县手上,簪荣说:"请青天张老爷明鉴,詹保长,以一亩地一两五钱的高租金额租给钟百胜,让他去种鸦片,并说`不种鸦片,种什么东西才能挣上这份租金?'钟百胜,刘红灯私种鸦片,詹保长是主使!这张租契就是明证!“詹大善人实未料簪荣有此一举,都吓白了脸。张知县正听的手捻山羊胡子,沉吟再三,沂蒙上前一步,又深深的施一万福,说:"民女也有一事请教:任丘县在张老爷的治下,一向水偃河清。前几年,为了奉旨禁种鸦片您亲手定下了赏罚条例,有举报一亩者赏银二两,受举报者,抓到大堂先打五十大板。现有人身为保长,为贪图高额租金,支使私种鸦片,此人,现就在大堂之上,该当打多少大板?"詹大善人听着脸都气白了,他看了一眼张知县,张知县正用两个手指头向下捻动着自己的山洋胡子,眯缝的眼,露出一线冷光。不由的又是怕,又是恨,脸色煞白,混身擅抖,手指着沂蒙牙缝中挤出:"你…你,好狠!…血口…“就向后倒去。詹得利没好气的快接住了他,和甄良才架着他向人圈外挤去。
老乡亲们都沸腾了,有的说:“詹大善人,你也有今天。”有的说:“你可栽在两个女人手里了!”还有人说:“百胜家的,山东女人好一张利口!”大家在詹家父子前面横推了竖挤,就不让道。甄良才在前边用手紧拦着,连声叫着“爷们”开道,才帮他们挤出人群去。
文//金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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